扶善國在妻子死後心灰意冷,他那會兒求生意志不算強烈,能撐著不倒下,也只是為了完成妻子最後的願望——把她帶回家,帶回青山綠水的海島裡,從出生到死亡。
扶善國一直不喜歡醫院,那裡有太多悲歡離合,如果治不好病,就是拆骨吃肉的魔鬼,渣都不剩。當時扶善國從醫院出來,口袋裡沒剩下多少錢了,他坐不了太多的交通工具,能省則省,在不餓死自己的前提下,他離開華朝市,幾乎是兩條腿走出來的。
然而就在華朝市邊界的荒山野嶺裡,扶善國剛走到那裡,累了想歇歇腳,突然聽到有孩子的哭聲,斷斷續續像小貓似的,聲音越來越很微弱。
半夜三更聽到這種聲音,屬實有點滲人,扶善國嚇了一跳,拔腿就想跑。慌亂中他跑錯了方向,在草叢邊摔了一跤,他齜牙咧嘴的低頭,看見一個小孩兒。
其實這場面更嚇人,可扶善國居然不害怕,這小孩兒看上去實在可憐。
扶善國雙目朝上,悠悠地看著天,太陽出來了,「我不知道阿曜具體什麼年齡,我撿到他那會兒大概三四歲吧。大年初一啊,身上就穿了一件衣服,還被燒得慘不忍睹,就是一塊破布!」
溫霧嶼聽得心驚肉跳,「燒?」
「啊!一股焦味兒!頭髮燒得沒剩幾根了,胳膊肘有塊皮也燒沒了,臉上黑黢黢的——哎喲我天,孤魂野鬼都沒這個款式的。」
溫霧嶼想像不出來,驟然心如刀割,「您把他帶回來了?」
「沒立刻帶回來,」扶善國頓了頓,他在極力剋制著頂上喉嚨的癢,啞著聲音繼續往下說:「我吃不准他是自己走失的還是被親人丟棄的,所以帶著他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沒有任何人找過來。」
溫霧嶼面色僵硬,他呼吸一窒,難以言喻的疼痛感順著血液蔓延全身,「那他、他是被……」
扶善國苦笑,「不知道,我也不敢猜。三四歲的小孩,連利索話都說不了,問他什麼就是哭,被嚇傻了。後來又發燒了,燒得很厲害,我找了一圈,那附近都沒有診所,也沒人認識他。實在沒辦法,我把他帶回來了。」
扶善國第一次走出海島,他失去了摯愛,又意外撿回一個後半生能夠與之相依為命的、血緣之外的親人。
以前的人對這方面的意識不強烈,扶善國也沒有報警的概念,他直接把扶曜帶回海島養著了。本來做好養個傻子的準備,沒想到扶曜的燒一退,人也逐漸靈活起來。
所以扶善國偶爾會想,扶曜大概不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發生意外的可能性比較大。這種想法曾讓扶善國輾轉難安,也心懷愧疚——要是當時再找找就好了。
局外人的一念之差,會決定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
扶善國一直不敢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溫霧嶼揪皺了衣角,手指越纏越緊,他嚥了口沫,艱難開口,「爺爺,他之前家裡人的情況、他怎麼到的荒山野嶺,你問過他嗎?」
「問過,」扶善國眉目緊鎖,「他不記得了,而且我問多了他反應特別大。他害怕回憶這些事情,真的很牴觸。」
扶曜當時年紀太小,也可能受高燒的影響,又或者是某些不知道原因的應激下的本能自我保護。
事情說到這裡基本就結束了,扶善國的哀愁卻停止不了,他嘆氣,說:「我大概知道我得了什麼病,就算沒病吧,我這個年紀也活不長啦。」
溫霧嶼語塞,「爺爺——」
「小溫,我並不是想逼他找到所謂的根源,」扶善國眼眶紅了,「他害怕自己是真的被父母拋棄的人,我想讓他走出噩夢。以前他年紀小,心理承受能力弱,我不提。現在阿曜能獨當一面了,他也有你了,該有新生。一味的逃避,他到死都會籠罩在心結下,我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