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姐這是怎麼了?”三暉院中,奶孃方氏、袁氏驚詫地迎了過來,叫嚷得隔壁凌雅嶸的芳草軒裡,薄氏、侯氏雙雙探出頭來。
凌尤勝不跟婆子囉嗦,將凌雅崢放在地上,拿著手背暖了暖她冰涼的臉,焦急地吩咐說:“快準備熱水給小姐洗個熱水澡,眼看就是老將軍大壽,萬萬不能叫小姐病了。”
“哎。”方氏攬腰摟著凌雅崢,甩開步子向三暉院裡去。
院門上,三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全然沒有潤物細無聲的細膩柔情,只有賣弄技巧的浮誇。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凌雅崢嘴角噙著冷笑,凌尤勝果然是煞費苦心,她住三暉院、凌韶吾住寸心館,連住著的地方,都不忘提醒凌韶吾還有她莫忘了柳氏,不忘柳氏,如何能忘了她母親拼死生下的妹妹?
“小姐,你瞧,樹上掉下來的,已經是第二隻了。”穿著水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衣裙,十三歲的梨夢手掌上託著一隻眼睛其大無比、卻又醜陋無比的雛鳥給凌雅崢看。
“養著吧。”凌雅崢眯著眼去看梧桐枝椏中的白頭翁鳥巢。
“都是叫那肥肥大大的小鳥頂下來的!也不知一窩子兄弟姊妹,它一個怎那樣壞!”梨夢義憤填膺地跺腳。
“行了行了,別攔著八小姐洗澡換衣裳。”方氏輕蔑地將梨夢一把推開。
梨夢手肘一下子撞到廊下紅漆柱子上,疼得滿眼淚光,咬住嘴唇卻不敢嘀咕一聲。
梨夢、孟夏、楊柳、麗語、爭芳、鬥豔,如今是在房中伺候凌雅崢的小丫頭。
雖進得了房,卻並非一等、二等丫鬟,如今拿的還是粗使小丫頭的月例。
這六個,是凌雅崢在十年裡,仗著凌尤勝“寵愛”,找遍了五花八門的藉口特特積攢過來的。
個個資質平庸,無甚才能,更沒“家世”,尤其是梨夢,因生來面上有胎記,尚在襁褓中,便被老子娘依著老法子用銀鐲刮擦胎記,年紀大了,胎記淺顯了,反倒在臉頰上留下一道道猙獰可怖的傷疤。
這六人,唯一能被凌雅崢看上的,就是祖孫幾代並叔伯兄弟,在致遠侯府裡,沒一個能攤上有頭有臉的差事。
佈置典雅的屋內,凌雅崢在東邊隔間木桶中浸泡著,手上握著一個塞滿了薑片驅寒的紗囊,望著在水中仿若荇草般的黑髮,餘光向老老實實給她搓背的梨夢一望。
唧唧——無能的被擠出巢穴的白頭翁雛鳥在西間白瓷筆洗中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方嫂子。”窗戶外,傳來薄氏的溫和聲音。
“哎。”方媽媽答應了一聲,將兩隻溼潤的手往裙子上一擦,就轉身向外去。
凌雅崢側耳聽著外頭動靜,“袁媽媽呢?”
梨夢輕聲說:“向廚房裡給小姐熬薑湯去了。”
凌雅崢抿著嘴輕輕一嗤,熬薑湯還用奶孃?不過是瞧著她這屋裡分外清閒,袁奶孃就有事沒事地跑去廚房裡偷懶,跟一群廚娘們嚼舌根去。
如此,也好,她看重的就是袁氏滿嘴胡言亂語不安分愛挑事又跟薄氏爭著改嫁給呂三輸了,才在前頭一位奶孃病死後挑了她來。
“都跟你們家裡說好了嗎?過了明兒個,我正式跟管家的二伯孃說提了你們做大丫鬟,這幾年欠下的月銀、月例並各色針線衣裳,都請二伯孃給你們補上。”凌雅崢輕輕地掬著水,身子向下一沉,將全身沒入水桶中。
“哎,都說過了。”梨夢、孟夏兩個圍在木桶邊應著,在東間裡拾掇衣裳的楊柳、麗語,也紛紛進來說:“都跟家裡頭交代過了。”
“那就好。”凌雅崢從水裡冒出來,忍不住趴在桶沿上咳嗽兩聲,恰對著一方穿衣鏡,望見鏡子裡自己那張恍若凌尤勝畫下柳如眉的稚嫩面孔,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