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開過口的樓嵐動了動,藏在糾亂長髮下的眼瞳不小心與他的對上,立即閃過一道兇光(絕對是恨不得咬他一口的目光沒錯,傅允修肯定),又飛快地垂下了。
他還是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
突然,面前的女人又抬起了眼,這一次沒有再移開。目光閃爍地與他對視半晌,她嘴角的肌肉跳了跳,就在傅允修疑惑不解的眼光下,那兩片總是倔強地抿著的紅唇扭出一個奇怪的弧度。
這什麼表情?傅允修納悶地觀察了片刻,突然領悟到面前的女人正在朝他笑——確切地說,是在衝他討好地笑。
瞬間,他頰邊的皮肉也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沉默了幾天的樓嵐再度爆發了,跳起來的同時也撞翻了沒吃上幾口的食物,她直覺就要道歉,轉念一想不對啊!
伸出去撿盤子的手忙又縮了回來,不過,那種火山爆發的氣勢已蕩然無存。
她就這麼傻傻地站在那,瞪著不知為何死命低頭瞪視桌面的男人。
半晌,樓嵐猛地一踹桌腳,恨恨地跑回二樓。
下一秒就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傅允修這才慢慢抬起頭來,不知為何感覺很疲累地抹了下臉。他……憋得很辛苦呀,很久都沒有這種突如其來簡直無法控制臉部肌肉的感覺了,一時之間竟無法分辨這是什麼情緒,是什麼呢?
長眉下的眼不經意睨見摔到他面前的銀匙,他頓住了。
……是了,這叫做“笑”。
光可鑑人的匙面上是一個男子變了形的臉部縮小版,但仍能看出眉彎彎,眼彎彎,略顯突兀的淡色嘴唇因為剛才的死命忍笑顯出一個奇怪的弧度——可是那仍是他記憶中自己最為開朗的表情。
傅允修的眼慢慢冷了下來。他望著眼前滿桌的狼籍,突然又笑了一下,冷冷地。
真是個神經質的女人,又吵又歇斯底里,他簡直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情緒如此激烈。
不過,這女人也未免太容易看透了些。
傅允修沒有瞎到看不出對方僵硬的笑臉後面那一點小小心思。
只是,被一個試圖逃離自己身邊的女人逗笑也太諷刺了吧?他心下隱隱不快。
縱使認為對方是個麻煩,可見到她為了逃離自己竟勉強示好時卻更加不舒服,因為這表示他被那女人完全否定了。
傅允修沒有再多想下去,起身將樓嵐撒了滿桌的飯菜連同自己那份全掃入垃圾桶中。接下來似乎無事可做,他就坐在最近幾天被他當作床鋪的長沙發上習慣性地發起呆來。
發呆其實是門很高深的技術,它的字面意思是“什麼都不想,腦袋空空如也”,但能做到這一境界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的“發呆”更近於“胡思亂想”,思緒漫無邊際,天馬行空。不過,傅允修在這門技術上卻是不折不扣的箇中翹楚。
直到壁鐘在寂靜的屋子裡敲了八下,他的意識裡才有了空白以外的東西。
時間到了……
他望向鑲進牆面的酒櫃,有些煩躁地揉揉眉心。真不想搭理那個讓他情緒不穩的女人。嘖,麻煩!
他起身從酒櫃裡拿出一個高腳杯,隨便倒了點紅酒,將五指懸於杯口之上。
古怪的手勢,若那幾只修長齊整的手上再多些幹橘皮似的皺紋,搭上幾條又黑又長的指甲,為了加強效果最好將燈光調暗,順便來段女巫咒語般的夢囈音樂——那麼這杯紅酒就足以讓所有讀過妖怪童話的人牙齒打顫寒毛倒立了。
傅允修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酒杯。
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利刃紮了一下,他的無名指與小指的指縫間兀地漫出一道細細的血線,匯到指尖凝成一滴紅色的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