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何嘗不知道元春說的大有道理,深吸了一口氣斟酌了片刻後道:
“那麼姐姐的意思是?”
他此時不喚娘娘而改以姐姐稱之,擺明了是要元妃以長輩的身份替他拿主意了。元妃也不猶豫,斷然道:
“我的意思當然是淑德!周妃雖然同我關係甚好,淑文卻不為皇上所喜,你娶了她就算是幫助也有限。再加上心懷不忿的淑德在皇上面前給你添幾句壞話,一旦皇上聽了進去豈不是得不償失?”
寶玉將頭轉向一旁,望向外間良久,這才悠悠道:
“淑德畢竟與海易走得太近,我怕他們兩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實。”
元妃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真有此事?”
寶玉淡淡道:
“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是兩人經常孤男寡女獨處一隅,若是一旦如我所料,豈不是一個大笑話,那我還要不要在京中立足?”
元妃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語出必有因,絕不會無的放矢,她咬著下唇,唇齒相接之處嫣紅映襯了蒼白,分外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媚力。
“那好,我明兒就去見慶妃,替你問個明白…若是淑德真的恃寵而驕,做出這等醜事,那此事就到此為止!”
這個時候的元妃的表現神態容色,可以說這才真正顯露出她決斷毅然,不讓鬚眉的一面,由此可見她能在宮中屹立十數年不倒,心機城府確有過人之處。
“對了。”元妃忽然補充道:“這幾日宮中閒雜言語頗多,人人都在傳言,皇上將借這春狩之機考較各位皇子的能力,機變,以此決定儲位,換而言之,如果你決意要將前程拿來博上一博,這幾天便是最後的機會了。”
寶玉深吸了一口氣,他自然明白元妃的話意…這還很有可能是皇后要她轉達的原話,他默默的點了點頭,施禮後退了出去。
…
出得宮來,已是滿天繁星,寶玉深吸一口氣,頓覺精神煥發,星光同遠處的燈色一混,分外有一種疏離的寒意。他此時也不願就回到軍營,於是在街頭信步。
承德這種中型城市,自然不如京師的繁華,加上與邊塞接近,皇帝又駕臨,地方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實行宵禁,入夜後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燃起一豆***,大街上竟是出奇的空曠籬落,只有風捲起街頭的殘破樹葉摩擦著地面沙沙作響,加倍的令人生出繁華若夢的衰敗感受。
而寶玉忽然見到一個佝僂瘦弱的身影,彷彿給這正漸漸睡去的城市塗抹上一道乍醒的驚意,而一道離弦也似的雪色身影自後追逐而去,兩人的身法均是極快,以至於留給寶玉腦海中的殘念也是一閃而滅。
他的心神一陣激盪。
…那個身影實在給他以砰然心動的感覺,一如前世裡欠下的未償的冤孽,叫人不得不想,不得不念,不得不還!
寶玉眉心中一亮,身形已如水波一樣顫動起來,而後慢慢模糊,變淡,消失。
他已追了上去。
前面兩人的身形已看不到了,因為他們奔行的速度實在太快,所以寶玉只能憑著直覺追過一條小河,兩片林子,然後便陡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夜幕裡赫然立著一個寬袍大袖的瘦削身影,飄飄長袖垂地,寶玉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的戰志精力都彷彿被對方長鯨吸水也似的吞去!
他挺立著,全身肌肉立時每一根骨骼,每一絲纖維都在休歇,因為只有緩馳到了極點的放鬆,才能在瞬間爆發出最大的潛力。
這個時候,他已分辨出前方的人是個僧人。
…穿了一身黃紅相間的袈裟的乾瘦喇嘛。
空氣遽然沉悶,寶玉一時間竟有些唇乾舌躁的感覺,他澀聲道:
“大師在此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