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腿麻木無覺,渾然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李德寧深諳軍旅之苦,知道這麼冷的天氣,馬騎得久了,腳上血脈不通,往往會凍得腫脹潰爛。所以每過兩個時辰,都要催促個人下來行走,這下來一走,兩隻腳掌由麻漸癢,然後痛不可當,實在是一大苦楚。到了最後,每個人但覺腦中一片空白,最好什麼也就不想了,由著馬上顛簸,只要捱過這場寒冰地獄便好。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漸入沙漠深處,恍恍惚惚間前面的商隊躁動起來,秦艽勉強從皮帽裡挖出一隻眼睛,透過風雪望過去,只見前面出現一片黑黢黢的土陵。冰雪裸露的地方透出暗紅色的巖脊出來,居然是一座小的山丘。小丘勢凸,在巖底一側天長日久,土石剝落,形成一條狹長深凹的罅隙,長足有幾百丈,正好可以用作商隊駐營躲避風雪。地方雖然好,不過一路辛勞,倦得人連歡喜的勁兒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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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節:擒 龍 手(51)
一行人驅趕著駝馬走避進凹處,支營搭帳,不一會兒生起火來。秦艽這時才發現這個小丘根本不是山岩,而是一大片死去的紅柳叢,那一層層紅色的巖脊也不知道是樹根還是樹幹,盤根錯節,厚厚地積著沙礫,也許幾千年乃至幾萬年的歲月光陰,草木興衰,居然在這片浩瀚沙海中夯築了一座土木堡壘出來。天地造物之妙,鬼斧神工之奇,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蘇拉們拿著藏刀在壁上劈下大片的木巖下來,用幹牛糞做火引,噼噼啪啪地燒起來,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工夫,凹壁裡一陣陣暖氣撲人。個人支了鍋,取來積雪化開,糌粑,鍋盔,肉脯等食物的香氣也漸漸濃了起來。這是大家幾天來第一次吃熱熟的東西,個個興致都很高,這時候天大事兒都放在一邊了,只有老走馬人不時地來回逡巡,叮囑大夥少砍點木巖,物盡其用就好。李德寧帶了幾袋子馬奶酒,便邀請老人一起來喝。
老頭看秦艽韓潮幾個人斯文隨和,很有幾分好感,便在這邊坐了下來。他喝了幾口酒,抽出一杆旱菸袋來,秦艽向來服侍福伯慣了,引著火幫他點燃菸絲,老人笑眯眯朝她點了點頭。幾個人閒聊幾句,說道此處離瓜州還有三百多里地,再趕一趕路,四五天就可以到了。瓜州是一個小城,距敦煌僅有三百多里。他道:“看幾位哥兒都像是京裡來的人,這一路可辛苦了。”秦艽道:“辛苦也倒沒什麼。不過聽說安西一帶有許多馬賊,也不知道路上是否安全?”
老頭吧嗒一口煙道:“這一路上的馬賊可多著呢,不過朔月裡大冷寒天的,連兔子都少見,等閒不會遇上。而且這馬賊嘛,其實也分很多種,一種是三五個人跑單幫,馬快刀好,向來只劫紅貨,白花花的銀子就是放在地上都不撿,這種人我們馬隊叫做放鷂子的。輕易不犯案,也不傷人。還有一種就是百八千的人,聚在海子或山上,他們劫貨叫做‘走黃’,按例也是不大殺人,尤其是對跑馱馬隊討口飯吃的把勢蘇拉,往往連牲口都不拉走。他們把這行當莊稼看,熟一茬收一茬,不興斬草除根,撞上他們,這一趟的本利肯定是沒指望了,但大夥左右能保條命下來。但如果是撞上‘走青’的,那整個商隊一個人也留不下,這些人是草原上的野狗,咬碎了死人骨頭都能吸出髓來。”
幹曄道:“那漠北王于闐玉呢?”老頭稀疏的眉頭聳了一下,拿眼角望了望他,低聲道:“師父,這個名字說不得。我說的是人,你道的是鬼神,人不言鬼神事,那是要犯忌諱的。”幹曄知道他們這一行規矩多,哈地一笑,也不多話。
秦艽和幹曄上半夜裡巡守,就看狹長的凹壁裡一堆堆的篝火,映得壁側紅彤彤又暗沉沉,壁頂的冰雪給熱氣漚化了,冷風一吹又復結成冰溜,晶瑩剔透,一排排參差不齊地掛在外邊。火光上騰,流離變幻,既奇異又是美麗。而向外望去,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