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察到奶奶聲音中的異樣,我沒有著急回答,而是本能地選擇了沉默以對。
年方七歲,吾已敏感至斯。
生活啊,到底給了我什麼?
就在我已經開始對爺爺的“安危”,心生擔憂之時,正在灶臺旁生著爐子,準備做飯的“老牛”,沉聲“哞”道:“是我買的。”
奶奶巡聲望去,質疑道:“你哪來的錢?”
爺爺語氣如常地回道:“從老郭頭家借的!”
奶奶“哼”了一聲,剛要出言譏諷。
忽然看到了,正在旁邊不知所措地,觀察著這一切的我,嘆息一聲,將話又給憋了回去。
她只是搖搖頭,最終什麼也沒說。
轉過身去,到我們睡覺的那個屋子裡,換衣服去了。
不一會兒,爐火已經生好。
爺爺看了一眼,又開始嗦咯起冰棒杆的我,笑罵道:“哪還有味了,別嗦咯了!一會兒那毛毛刺再扎著嘴!”
他指了指爐子的方向,說道:“快扔爐子裡燒了吧。”
然後,我就聽見爺爺低著聲音,主動與奶奶找話道:“爐子生好了,一會兒你做飯唄?”
光是聽這聲音,我就彷彿看見了,爺爺那張諂媚的臉。
據說,爺爺剛和奶奶結婚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
作為那個年代少有的“文化人”,他在單位的地位很高。
雖然因為出身問題,一度捱過批鬥。
但平反以後,還是幹到了“五金公司”財務主管的位置。
當時有一句順口溜,是這樣說的:“五金公司點的票,食品公司吃得胖,服裝公司穿的靚。”
它所形容的,就是國家剛開始有商業的時候,這三大國營公司的員工們,在社會中所擁有的超然地位。
在票、幣共存的年代,“五金公司”的人,就是既有“票”,又有“幣”的那一夥兒人。
“票”是買東西資格,“幣”是買東西的資本。
那是一個,資本常有,資格卻緊俏的年代。
而我的爺爺,是三大國有公司中,最有錢的那個公司的財務主管,其能力可見一斑。
因此,爺爺雖然還是很怕奶奶,但遠不至於像現在這般,總是“低三下四”的。
可惜,後來由於爸爸總是打著爺爺的旗號,到處借錢。事發之後,爺爺在公司中的職務只能一降再降。
等到爺爺為了我,悍然地選擇退休的時候,已經變成五金公司中的一個普通售貨員了。
其實在退休之前,他還是有過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的。
當時,我們那個城市,剛成立百貨公司。
急需一名既懂得管理,又懂得財務,最好還要幹過銷售的人才,去擔任總經理一職。
也是爺爺的一個徒弟,後來做了我們那個城市的副市長。
在他的引薦下,政府最終決定,聘任同時滿足所有條件的,我的爺爺,去擔任那個人人垂涎的百貨公司總經理一職。
就在臨上任前的幾天,突然被我的奶奶實名舉報,說爺爺的生活作風有問題。
那個年代,被髮妻實名舉報。
結果可想而知。
原本是那個城市中,第一批有摩托車的,瀟灑的追風者。
最終卻變成了一個,騎著二八大槓,到處尋得謀生之法的“打更人”。
但無論爺爺在幹什麼。
終其一生的時間,他都是在養著那個家的。
生性儉樸的他,更是從來都沒有享受過什麼。
在終於幹不動了的時候,才休息了沒幾年,便撒手人寰。
太遠的事情,我不想太早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