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接下了酒杯,坐在老人對面的椅子裡。他身高六英尺,一身簡練的黑色制服和軍帽,有一張線條清晰的亞洲人的臉,像是用硬質鉛筆快速勾勒出來的人物頭像。
“波爾多的紅酒,始終是葡萄酒的王后。”老人笑笑,“喝這種酒,令人想起保羅·薩特來。”
“聽說今年春天有霜凍,波爾多的葡萄減產,上市的葡萄酒數量銳減。這酒很貴吧?”
“是啊,市面上賣得很貴。不過這是我藏在櫃子裡的老酒了,2049年份。一個朋友送給我的,一直沒有捨得開。用來慶祝我的學生順利回家,”老人舉杯,“很高興看見你回來,西奧,我的孩子。”
林也舉杯,“謝謝,博士。”
“想起我年輕的時候,”博士轉著酒杯,凝視著杯中旋轉的酒液,“是三十年前了,我乘長灘號代表美國海軍訪問波爾多。那時候一瓶諾威特克的上等紅葡萄酒只要三百法郎,還有很多漂亮的法國姑娘,西班牙的鬥牛舞,我隔著水眺望聖米歇爾教堂,有個美術學院的姑娘就在那裡寫生,她悄悄畫了一幅我的肖像,賣給我只要一個法郎的畫布錢。”
“現在那裡是一片廢墟。”林抿著酒液,葡萄的香味帶著丹寧酸的澀感在他的舌尖上打滾。
博士點頭,“戰爭真是人類歷史裡最糟糕的群體活動。十年前我乘坦克從里斯本去波爾多,一路上看見的都是燃燒的葡萄園,覺得很悲傷。”
兩個人就此沉默下來。他們隔著一張辦公桌各自飲酒,偶爾閉上眼睛感覺一下酒香,林的視線一直落在光滑的橡木辦公桌上,博士倚著轉椅看向鬱鬱蔥蔥的紅松林。夕陽漸漸落下,顏色溫暖蒼老。
林終於把葡萄酒喝乾了,“博士,謝謝你的酒,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離開了,這次的報告書已經交給卡特琳娜了。”
“不,西奧,稍等一下,我有不好的訊息。”博士揮手阻止了他。
“什麼?”林怔了一下。
他從博士的臉上看見了某種陰影。
博士把酒杯放在桌面上,雙手輕輕地按住杯口,“有些人我們已永遠地失去了。你在高加索執行任務的三個月裡,第9號特工和第21號特工分別被暗殺,9號死在土庫曼,21號死在中國蘭州。”
“是麼?朱斯特和海因斯……有線索麼?”林低聲說。
第9號朱斯特和第21號海因斯並不能算作他的朋友,他說不上為此感到悲傷。不過現在博士臉上的陰雲已經籠罩在他的心上了,在學院歷史上,從未有這麼短的時間內失去兩位特工的記錄,除了若干年前那個讓人不願回想的黑夜。
博士搖頭,“沒有。我們已經嘗試派出最精幹的人員組成特別調查組,去弄清楚這件事。不過你應該明白,朱斯特和海因斯就是最精幹的人員。他們就像你一樣,都是我的孩子。如果他們無法逃過來自暗處的子彈,特別調查組也不會有任何收穫。”
“我能夠幫你做什麼麼?”
“現在還沒有必要,我還能夠應付。”博士無聲地笑笑,“總之很高興聽見你回來的訊息,一直很擔心你。”
“謝謝。但是,這不像你。”林看著他灰色的眼睛。
“一切小心,西奧,我們一路上已經失去太多的人了。”
“我會記住。”
“最高層很關心你。”
“最高層?”林有些詫異。
在學院,最高層很少被人提起,雖然每個人都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他始終對內森·曼彙報,而這位被稱為院長的資深軍人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勢力林從不過問,最高層不是他可以接觸和理解的範圍。
“朱斯特和海因斯的事情對他們的震動很大,他們非常滿意於你在高加索的表現,請我代為問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