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僧人身邊的德山棒,又仔細檢視過石灰池中的屍體,最終在眾人注視下閒逛回來,隨意盤腿一坐。
楊行簡閉眼嘆氣,之前千叮萬囑讓他在曇林面前守禮,到了跟前依然我行我素,簡直讓人氣炸了肺。之前再怎麼套近乎,隨從如此目無尊長,算是白費勁了。他只能向曇林告罪,說小僕出身寒微,不懂禮貌。
曇林微微一笑,寬容地說:“所謂禮教,也不過是人間虛妄的表現,執著於這些,跟執著於皮相那種有形之物一樣,都是應當破除的執念和迷惘,放下就好。”
寶珠道:“大和尚破除迷惘的方式,就是把一個死去的女子剝光了放在這裡看著她慢慢腐爛嗎?”
韋訓對她直截了當的質問很是欣賞,只略微補充了一句:“池子裡那個其實是個男人。”
到這種地步,楊行簡已經不知該如何挽回,只能無可奈何地聽著。
只見曇林點了點頭,直言承認:“這便是我破除迷惘,明心見性的方式。禪波羅蜜門雲:謂佛為眾生貪著世間五欲,以為美好,耽戀沉迷,輪迴生死,無有出期,是故令修此九種不淨觀法,自然除滅貪慾,消盡惑業,得證道果。”
他指著池中白骨說:“此人生前是寺中僧人,重病垂危時,自願將身後軀體託付給歸無常殿,供進行九相觀修行的同門使用。”
寶珠疑惑地問:“什麼是九相?”
曇林耐心地說:“正如殿上壁畫,第一為新死相,第九為枯骨相。中間腐敗過程:第二肪脹、第三青瘀、第四血塗、第五膿爛、第六蟲食、第七剝裂、第八曝骨,九種不淨之觀,就是九相。一一觀想,便能斷除人對肉-體和情慾的執著,不管生前身份高低,男子女子,容貌美醜,死後都是一樣的腐爛惡臭,不值得留戀。”
寶珠本就極聰明,聽這老僧循循善誘地解釋,心中若有所悟,剛開始的厭惡敵對情緒略微淡去。然而回想剛才所見豔屍壁畫,仍然覺得不太舒服。
楊行簡驚異於曇林對佛法的孜孜追求,為了開悟得道,一名出身太原王氏的致仕高官竟然能忍受腐屍荼毒,日日觀想,還為此作畫,真叫人刮目相看。
韋訓問:“你們用稻米收購饑民屍體,也是做這個用了?他們死的時候,可沒自願爛在這裡吧。”
曇林身邊那個魁梧僧人忍耐不住,出言呵斥:“豎子唐突!吾師言傳身教,誨人不倦,你聽不懂就罷了,不要不識好歹地亂插嘴!”其聲音中氣十足,傳遍整座大殿。
韋訓笑道:“我就是插嘴,你要來打我嗎?”
那僧人伸手摸到德山棒,起身就要放對,曇林伸出乾癟的手臂,輕輕攔住他:“觀川,不要衝動,三毒貪、嗔、痴的嗔字,你始終克服不了啊。”
被稱作觀川的僧人一愣,立刻丟下棍棒,重新坐下了。
曇林看向韋訓,微笑著對觀川道:“像你觀澄師弟,天資卓越的年輕人總是有些傲氣的,他不執著於禮,不屈威武,也不盲信,是有慧根靈性的人。”
韋訓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
觀川聽見“觀澄”二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楊行簡和寶珠則想:難道曇林口中的觀澄,就是那個還俗娶親的畫師吳觀澄?都已經還俗了,曇林還這樣高看他,是因為那人確實有靈性,還是因為曇林身為丹青妙手,欣賞吳觀澄畫師的天賦?
楊行簡還記得今日來蟾光寺的目的,請求曇林卜卦批命,曇林也猜到前下屬的意圖,欣然同意了,請他寫下生辰八字。
楊行簡立刻開啟算袋,提筆在紙上落下兩個八字,第一行屬於一位貴人,第二行是自己的。又殷勤恭敬地問詢寶珠:“芳歇也想試試嗎?”
寶珠好奇心強,立刻點頭,興致勃勃寫下生辰,轉頭問韋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