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夜裡來了雨,沖刷著一庭略有些凋敝的花木。
水榭四周掛了天青色的絲絹,一盆銀條炭火燒得正旺,龐巾儒靠坐在一張圈椅中。
他手中正慢慢地撥開一隻在炭盆中烘烤過的橘子,“剛入京怎得不好好休息,何苦來這一趟。”
“不過區區千里跑馬,不礙事。”
炭火映照著站在火盆旁那中年男人的臉上,赫然便是駐守雁門關的大都督韓元槊。
十日前,韓元槊以進京述職為由離開幷州南下,日夜跑馬,先一步進了盛京城。
他身形高大,眉目英武,手中接過烤熟的橘子,“這幾年邊關平穩,好久沒這麼痛快地跑過馬了,這一趟舒服。”
“是嗎?”
龐巾儒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那你雙腿抖什麼?”
韓元槊正剝橘皮呢,橘子還冒著熱氣,他手上繭子厚,不覺得燙,訕訕道:“趕得急了些。”
龐巾儒淡聲道:“你現在是大都督,雁門關現在只有你能守住,四十多歲的人了,切忌驕躁。”
“老師放心,就是沒了那處依仗,對付燕地那群北蠻子,我韓元槊也不懼,”韓元槊將剝好的橘子遞給龐巾儒,外面夜雨沙沙,他神情肅穆,“只是這次不知能不能將人徹底壓下去。”
龐巾儒看著他,問:“我知道,你的大將之才是不輸任何人的。你為陛下,為大凌盡忠職守,雁門關有你,我放心。”
“我也知道你心裡難受。”
龐巾儒嘆了口氣,說:“繼超那孩子可惜了。”
提及這個兒子,韓元槊眼底有一瞬的暗色,隨即又散的無影無蹤,他沉默了片刻才說:
“若是此番,大殿下能從寧化高牆出來,超兒的死便是值得的。”
龐巾儒將烤橘子掰開一半遞給他,韓元槊接過橘子,撕了一瓣放入嘴裡。
橘子的酸澀在烤過之後更加難以下嚥,他一直無法理解老師的這種吃法。
這時節就燒上了炭火,韓元槊身上起燥,“我已按照老師密信裡的吩咐上了兩道摺子,一道是請罪摺子,一道是密摺。”
龐巾儒還是那道波瀾不驚的語調,“你確定曲文超手中的東西起不了什麼作用?還有那處的人不能留著,恐生事端,殺乾淨。”
韓元槊站起來遠離了火盆幾步,沉聲說道:“火藥量足,威力足夠炸燬整座礦山,我亦在出口處安排了人,出來一個殺一個。”
“魏家那個兒子不會輕易就能被除掉的。”
“老師放心,就算魏世子能夠平安返京,證據已毀,也波及不到老師。”
龐巾儒聞言沒再說什麼,他一雙眼望向庭院間的潮溼雨幕,感慨道:“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沒了。人老了,所想也不過是兒孫輩平安罷了。萍萍如今被關在冷宮,就怕我哪天死了,再也見不到一面。”
他彷彿窺見了這場雨絲會一直不停,明日便會轉為暴雨。
他淋著暴雨站在深淵邊上,說不定哪天就會粉身碎骨。
龐老太傅一陣胸悶突來,差點喘不上氣來,他手掌起了冷汗,嘴唇抖了抖,“十年前,萍萍做事太過沖動了。阿月這孩子,性子亦隨了她長姐,當初不該把她送進宮去。”
韓元槊聽得心底酸澀,他懷念當初相州的日子,少女嬌俏的身影在他心底住了二十多年,他們便隱忍了二十多年。
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磕頭道:“老師放心,就算拼著兵諫,我也會把萍萍母子推到那個位置上去。”
龐老太傅的心中不可謂不復雜,他喃喃出聲:“你起來吧,記住,今夜過後,不可再過府來。”
韓元槊心中澀然,他抬頭望向龐老太傅,只見龐巾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