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是麼?說說道理。”
“我要救母親和弟弟的心是真的,先生要是能辦到,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得償所願。現在鉞軍已過虔河,但是要到建安,還有六百餘里。大軍拔營行動遲緩,我們若是日夜兼程,能在城破之前趕到。官家接手建安,定是戰火平息之後,期間至少有一個月供先生活動,一個月內救出他們,我就隨先生離開。先生不用擔心我反悔,我不會不顧孃孃和高斐的安危去找官家,畢竟先生的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她提著一口氣,復又道,“但若是先生不顧一切執意帶我去廬山,那麼得到的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先生願意竹籃打水一場空麼?”
他聽完,當真笑起來,彷彿長輩發現孩子突然說了句醒世名言,有意想之外的驚喜之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分析得頭頭是道,乍聽很有道理。不過在我還未救出建帝母子前,你就已經向鉞軍求救,那麼到時我該怎麼辦?官家不是曾答應你饒恕他們麼,你根本用不著為他們的生死擔憂。我去,不過白白將你送回他身邊,難道不是這樣麼?”
他是個極縝密的人,一件事還未實行前,正反兩面都得想透徹。他知道她還不死心,難道要再冒一次無謂的險麼?可是她的後半句話又讓他深思,一輩子那麼長,將個軀殼圈在身邊,又有多大的意思?他愛慕的是那個活生生的穠華,會撒嬌的,憨態可掬的孩子。如果摒棄一些東西,讓她變得死氣沉沉,就像整箱珠寶都丟失了,留下的盒子再精美,也毫無價值。
她皺著眉頭,不太願意再多費唇舌了,只道:“我說過,官家是明君,明君要聽勸諫,沒有為所欲為的權利。那些諫官們別的能耐沒有,指手畫腳卻是全套本事。若一致要求官家肅清餘孽、穩固朝綱,到時候只怕官家為難。倒不如先將他們救出來,人安全了,比什麼都重要。”
他也要考量,沉默了很久,並不立刻答覆她。穠華眼巴巴看著他,他臉上惘惘的,扶額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議不遲。”言罷探手過來解她領上紐子,“睡下吧!”
他碰她不得,一有接觸她就像被蜂蜇了一樣。心愛的人在身邊,總會渴望親密一些,可是這個女人不愛他,他只能傷嗟著,望洋興嘆。
她捂著領子,臉拉得老長,“先生是讀書人,讀書人守禮第一。”
他無奈反問:“讀書人就沒有愛人的權利?讀書人就應該坐懷不亂?”
她脹紅了臉,“你還沒有答應帶我回建安。”
“答應了你就不會抗拒麼?”這世上哪裡有學生算計得過老師的,真打算強迫她,他有的是辦法。可是他不屑,將她劫來已經不那麼光彩了,繼續齷齪下去,只能讓她愈發看不起他。他悵然嘆息,“睡吧,明日再說好麼?這村子偏僻,又沒有什麼遮擋,風比城裡大,當心受寒。”
她並不情願和他一頭睡,想起來腹內就翻江倒海。可是現在要哄他,不給點甜頭,他不願意上當。她垮下肩頭,用力攥緊了被褥,掙扎良久難以決斷,卻聽他低低說了聲,“實在不願意睡就不睡吧,明日上路,繼續往廬山去。”
她終於屈服了,只脫一件罩衣就躺了下來。眼角瞥見他,他臉上笑吟吟的,目光柔軟。她很覺得厭惡,背轉過身去,不願意面對他。他倒覺得無所謂,離得這樣近,換做以前,當真不敢想象。他抬起手,想去為她掖被子,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莫看如玉的人兒,性情剛烈得厲害,春渥那時候笑罵她,開口就說她狗脾氣。人與人的待遇就是這麼大差別,她想念今上的時候表情哀悽,與他相處呢,只恨不得他馬上去死。他有時候很為自己悲哀,夜半做夢夢見她舉著髮簪刺向他,醒來後感到無邊的寒冷和悲涼。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的心落在了別處,即便收回來也沾染了別人的味道,不那麼完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