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把今上弄個大跟頭,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黴。她拿腳尖撥那皂靴,因底下暗,也看不真切。把兩隻踢到一處,往書架下藏,自己很得意,也算做了樁好事。
她撲了撲團扇,外面雨聲隆隆,勢頭之猛,幾乎要穿瓦而過。隨意往旁邊一瞟,看見了陸機的《平復帖》,看得入迷時轉身倚靠書架,眼稍突然瞥見個黑影,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她心裡惱恨,見有人在不是應該事先支應一聲麼,這樣悄無聲息存心嚇唬人嗎?她轉身要詰問,卻發現那人穿著圓領袍,戴個饕餮紋的凶神面具。她看得一怔,大大地惶駭起來。
“你是誰?”她往後退了一步,“為什麼要戴面具?站住,不許上前來。”
那是個男子,勁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他沒有聽她呼喝,揹著手一步步欺近,穠華才看清他腳上只穿了雙白綾襪,原來那靴子是他的,看來他早就在了。
她心慌意亂,他的袍子是深褚色,肩頭隱約有流雲暗花,也許是都知之類的內侍官。他越走越近,她已經背靠牆壁,再沒有退路了。這宮裡怎麼有這麼無禮的人?她叱了句大膽,“說了不許走近,你聾麼?再敢放肆,回稟官家治你的罪!”
他還是來了,面對面立著,彼此間隙不過兩指寬。面具後面傳來他的哼笑,他略彎下腰,高度擺得與她齊平,“官家?這裡沒有官家。你是何人?誰讓你來龍圖閣的?”
穠華艱難地喘了口氣,昂起脖子道:“我是綏國長公主,奉命和親,作配官家。你又是誰?裝神弄鬼,氣焰囂張,目中可有法紀?”
這鬼面的眼睛剜出兩個圓圓的洞,洞內漆黑看不見一點亮,越是湊得近,越像無底深淵。團扇的扇柄被她捏得汗津津,她往閣門上看,殿堂幽深,連簷下宮燈都渺渺的。實在萬不得已,只有喊外面的勾當官來了,看看究竟什麼人敢這樣大膽。
可是她剛打算張嘴,卻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的聲音陰冷,因為隔著一層,難免有些扭曲,甕聲道:“公主放聲叫,引來了人,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不是來作配官家麼,現如今連冊封的詔書都還沒頒,出了岔子,官家難免心生厭惡,勸公主還是三思。”
她竟被他說得亂了方寸,可他到底是誰?若是內侍,又是怎樣一個膽大包天的閹人,明知她的身份還敢這麼戲弄她。或者這宮掖之中有今上以外的男人存在?王侯麼?這不可能!
她瞪大了雙眼花容失色,他卻看得很高興。這世上什麼都能偽裝,只有陷入絕境時的恐懼不能偽裝。他喜歡看這樣的表情,因為真實。越真實越生動,這麼美麗的臉龐,這麼輕盈的身段,初入閣內時被迴旋的風吹得欲上九重。還有這恍若振翅的花鈿,印在如玉的眉心,媚態萬千,令人遐想。
他轉而捏住她的下巴,“長公主來大鉞,真的是為和官家聯姻?”
穠華反抗式地狠狠別開臉,“與你何干!”
面具沒有任何表情,千溝萬壑,獠牙畢露。即便知道底下是張正常的臉,依舊令人駭然。
“官家是大鉞的皇帝,是這禁庭的主人。我身在宮中,怎麼與我不相干?”他的手指從她嘴角劃下來,沿著纖細的脖頸曲線,一直劃到她肩頭。她穿著玉渦色細綾紗衣,真是個懂得打扮的女人,沒有多餘的點綴,僅是一雙烏濃的眼眸,就足以拿捏人的呼吸了。
可是她卻不甘於被這麼冒犯,明明很柔弱,一瞬間居然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奮力隔開他,握著雙拳說:“沒錯,我就是為和官家聯姻,永保大綏和大鉞太平。你是哪裡來的賊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動手動腳,是何居心?”她嘴上厲害,然而心頭膽怯。邊說邊退,拉開一點距離,最後還是落荒而逃了。
門上勾當官和時照正說話,見她奪門而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句話不說,提裙衝進了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