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茶樓中與董挽晴一番談話,卻不知她究竟聽進去了幾分,亦或者,即便她完全聽了進去,憑她一己之力又能做到幾分。
“表哥既與那葉知秋早就相與,董家的心思,想必表哥已是勝券在握?”我淡淡道,“在這當口你讓允禎與董家結親,難道就不怕……”
允祺目中微微一閃,笑道:“宓兒,你是關心我呢,還是關心允禎呢?不錯,董家的狼子野心我豈能不知,我也的確是想以允禎來牽制董家。”
我冷哼道:“表哥打的好如意算盤,宓兒可不認為董翰伯與董致遠會將允禎的生死放在心上。你讓允禎娶了董挽晴,難道就不怕董家藉機策反,推舉允禎登基,而後挾天子以令諸侯?”
“董翰伯那老匹夫自然不會將允禎放在心上,可是,董挽晴會。”允祺從容道,“宓兒能想到的,未必我便不能想到。只不過,憑董致遠那點微末道行要想反我,實在是貽笑大方,此其一。其二,允禎無心於此,我很清楚,否則我不會縱容他當這個閒散王孫,一方面固然是對你的承諾,另一方面,也確有我的私心。”
“留著允禎,對世人也有個交代。”我冷冷介面,“只是允祺,你千算萬算,惟有人心漏算。宓兒也曾寄希望於董挽晴能夠說服其父兄息心,免起禍亂,令百姓遭殃,但事後宓兒深想此舉實在是希望微薄,而且一個不慎,只怕還會累了那董小姐的前程。我只忍著不說,軍國大事原也不是宓兒能夠插得上口的,只是事關你與允禎,宓兒卻不得不多留幾分心了。表哥,董致遠不止一次找過拓跋朔,想借兵策反,以楚漠交界處十二州郡為酬禮,但拓跋朔卻予以拒絕了,你可知是為何?”
允祺睨著我,目光閃爍不定。“……為你?”
我雖心知是因為她生母的緣故,此時亦只得泠然點頭,盼著能夠警醒允祺。“不錯,是為了宓兒。”
允祺哂道:“他既如此長情,又為何棄你另娶?”
我不欲多說,只淡淡道:“雖是另娶,規制禮儀卻並無相抵,宓兒仍是漠國思賢王的王妃,何況他並沒有棄我,不過是為了軍事利益,有增益助罷了。”
允祺一臉不可思議,恨恨道:“他如此對你,你竟然還替他描摹?你當真還是從前的宓兒麼!”
“表哥又何嘗仍是從前的表哥?”我淡淡詰問,“拓跋朔既能為我止戰,你說,他會不會為我怒起戰火?允禎失意於我,又遭表哥貶斥,眼下見我竟然入主中宮,而他卻要被表哥賜婚一個也許他並不喜愛的女人,表哥難道以為,允禎的心腸當真是菩薩渡的,就沒有一絲兒的怨懟與不甘?”
允祺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握著傘柄的手被陰冷的空氣激成雪一般的慘白,青筋猙獰。“宓兒是在要挾我麼?可是拓跋朔現下在我手中,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要了他的性命?”
我幽幽嘆了口氣,澀然不已。“怕,自然怕,只是宓兒怕的事已經太多了,不差多這一樣。更何況,”我幽幽凝望著允祺,“若表哥果真傷了他的性命,宓兒在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人事了,宓兒會以思賢王妃的身份歸國服喪,屆時,會將一件塵封了十幾年的秘密抖出宮闈。”
“到那時,允禎也好,漠國也好,這天下究竟鹿死誰手,也便不再與宓兒相干了。”
“宓兒……?”允祺的面色漸漸凝重了起來,“你……知道了什麼?”
我靜靜回望著他,“一入深宮裡,無由得見春……表哥知道什麼,宓兒便知道什麼。”我說著自顧自地彎下身去,從袖中取出絲巾一下一下地在那被雨點汙了的碑刻上輕輕擦拭著,“表哥不知道的,宓兒目下也不知道,不過日後……可就說不準了。”
我忽而抬頭望他,“表哥,既然人都來了,你不打算跪拜一下孃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