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無數的片斷蜂擁而來,風在吹拂,山歌在飄揚,重重疊疊的大山搖晃著,他和她在長滿野花的草地上追逐著,奔跑著,灑下一串串快樂的笑聲,面前的這個人,那時,正用他那雙幽怨的眼睛在盯著他們這一對幸福的男女……他突然想起來了,失聲叫道:“是你?”
四
舒小節從阿妖家衝出來後,並沒有停止他狂奔的腳步。
長到這麼大,他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陰森的木樓,怪異的女孩,恐怖的鬼影,僵硬的女屍,更讓他感到駭異不已的是,那具女屍竟然是用來喂蠱的!
他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是凌亂的,腦海裡,跟腳步聲一樣的零亂,晃動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碎片。他還聽到伸入到路中間的野草被自己的雙腳颳起的,唰啦啦的聲音,既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又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就算是自己懦弱,也就算是草們的呻吟,這一切,都和他無關。至少,這個時候與他無關。他一口氣奔出三里之外,來到了一個小山坡上,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把包袱放在地上,人再也支撐不住了,一下子躺到地上去。他看著高遠的天空下,那幾顆墨晶晶的星子,覺得人啊,只有生活在天上,才沒有人世間的那些醜惡與骯髒。耳邊,有小草的輕語,有風的呢喃。臉上,微微地癢,也許是螞蟻,也許是不知名的蟲子吧。
地下有些涼意,潮溼的露水,像生了腳一樣,如活物似的,爭先恐後地爬到了他的腳上、身上來了。他坐了起來,看著來時的小路。小路蜿蜒曲折,在草叢中時隱時現,斷斷續續。在夜幕下看去,遠遠的小路,像一條疲憊不堪的的蟒蛇。那隱隱約約的喜神店的木樓,與那遙遙相對的巨大的楓樹,還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他不由得地又感到了害怕,即使已經離開了喜神店那麼遠。他是再也不想看到那個地方了,就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往靈鴉寨的方向走去。他想,像這樣在荒山野地裡走著,總比滯留在這個恐怖的地方好。就要天亮了吧?他問自己,也巴望著,快快地天亮。不然,一個人孤零零地行走在這黑天黑地的地方,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呢?
越想,就越容易出鬼,索性不要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了。還是想想讓人高興的事吧。這一想,就想到了香草。他出來找他爹時,香草也想和他一起出來。他不同意。那怎麼能行呢?他對香草說,“我是找我爹,又不是找你爹啊。”香草笑道,“你的爹,不也是我的爹麼?”他也不禁好笑了起來。想想也是,我的爹也是她的爹,只不過,遲早而已。他喜歡香草,他覺得,那種喜歡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而不是像人們普遍認為的那樣,是從心裡發出來的。只是,他不明白,怎麼兩家的關係那麼好,而大人們竟然沒有一個同意的?他問香草,香草也不知道。他問柳媽,柳媽也搞不清楚。
出來找他爹的頭一天晚上,他特意好好地問媽媽,媽媽則是愛憐地嘆了一口氣,說:“這是命。”
他不懂媽媽的意思,就要媽媽說清楚一點。媽媽這時就不耐煩了,說:“我……你要我怎麼講?人能逃得過命的安排嗎?”
舒小節急了,說:“不管是甚麼樣的命,你告訴我好嗎?告訴我了,我們一起想辦法,好嗎?”
龍桂花無力地搖著頭,說:“你?你以為你識得兩個字,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你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是靈鴉寨的大管事了,講的話,除了寨老,哪個敢不聽?他都抗拒不過命,何況你?”
舒小節再一次聽到“靈鴉寨”三個字,感到一股黑色的寒氣在四周蔓延開來。這三個字從香草的爹爹鄧金名嘴裡吐出來時,他還不覺得怎麼可怕,現在從媽媽的嘴裡說出來,讓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問道:“媽,靈鴉寨是我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