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微微有一層淚光,直直地看著自己,後頭的話竟然是說不下去了,半晌緩緩將手放下,頹然道,“總歸是為了你墜馬的事……”父子之間的隔閡就永遠存在了。
“並不為那件事。”趙燕恆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策馬狂奔了六天六夜,就是打盹都是臨時搞一輛馬車邊走邊睡一會兒,醒了再上馬背狂奔,全仗著一口氣。如今人到了家,看見綺年無事,這口氣一鬆,真有些頂不住了,身子一歪幾乎要跪不住。
“起來說話。”昀郡王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對綺年確實很不滿意,一個六品文官的女兒,嫁進來做正妃簡直是辱沒了趙燕恆。嫁進來之後又容不下後院那些侍妾通房,還因為一個胭脂與丈夫爭吵,哪裡有個賢惠的模樣?如今又因為陪嫁鋪子出了那樣的事,給郡王府惹了一堆麻煩。所以他才說讓綺年自己去想辦法,秦王妃說要休棄綺年的時候,他心裡的確曾經閃過那麼一絲意動,卻在接到兒子急信的時候完全怔了。這是幾時?幾時兒子竟與周氏這樣的夫妻情深,甚至不惜用終身不娶來威脅父親?
趙燕恆站不起來,索性側身坐在了地上:“我墜馬之事,有一半原因是自己恣意妄為,不知如何收服管束下人而起。”
昀郡王看著他:“你既知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趙燕恆垂下眼睛看著地面,緩緩道:“倘若父王與母妃素來情深,我便是恣意打死府中奴僕,也無人敢怠慢我。我不為墜馬一事,為的是墜馬之後,才知道害怕。”
“害怕?你怕什麼?”昀郡王猛地提高了聲音,“你一滿十五歲我便為你請封世子,你母親去後我為她守孝一年,你這些年在外頭風流浪蕩,我都不曾動過廢你世子之位的念頭,你怕什麼!說到底,你還是怪我沒有當時便將那累你墜馬的奴才活活打死!”
趙燕恆覺得無數的話一時都湧到喉嚨口,他想理一理思緒再說話,但那些話卻自己爭先恐後地往外衝:“父王為母妃守孝一年,是真的思念母妃,還是為了續娶王妃名正言順?為兒子請封世子,是真的喜愛兒子,還是隻為了兒子嫡長的身份?或者——是為著對母妃的愧疚?若當年父王不因怕皇上猜忌郡王府與呂家的關係,力諫皇上派兵援助,是不是外祖父與舅舅們就不會全部戰死沙場?”
“你——”昀郡王抬手指著他,手指都顫抖起來。
趙燕恆苦笑:“兒子有時也想,若當年祖父母不曾為父王聘娶母妃,如今父王與王妃也就無這些煩惱了罷?”
這句話像針一樣,昀郡王如同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樣洩了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父子兩個默然對視,半晌,昀郡王才擺了擺手:“你遠道趕回來,去歇著罷。”隨手指了指地上,“那些東西你都拿去吧。”
趙燕恆沒有伸手:“兒子只怕有些事不堪深究。”
昀郡王的肩膀微微垂了下來:“你是當真不願深究,還是怕究了,我也不會聽?”
這話誅心,趙燕恆也只能低下了頭。昀郡王疲憊地擺擺手:“去罷,你是世子,將來這郡王府都是你的,你瞧著去做罷。”本以為給長子請封世子,也就對得起死去的髮妻,本想著將私產多給小兒子,將來好生扶持他,也就對得起續娶的繼妻,卻不想折騰了這麼久,其實大家誰都不滿意。
趙燕恆勉強跪直了又磕了個頭:“兒子從前荒唐,如今既知道改過了,也想著多孝順父王。母妃已經去了,兒子也只有父王了。”
昀郡王這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點了點頭嘆道:“去罷。”
趙燕恆歪歪倒倒地站起來退出了書房,綺年在院子裡走來走去,見他出來連忙上前扶著,招手叫準備好的小轎過來。趙燕恆不由失笑道:“也是你細心,哪裡就到這樣了。”
綺年小聲道:“不是我預備的,大約是父王叫人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