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門家似乎一向是作為進取西化的跡部家的對立面而存在,跡部的祖父卻和嘉門家的家主保持著略顯密切的聯絡——這並不令人意外,祖父趨向於本土和保守,跡部家的完全西化始於父親那一代,而老一輩的交情,總是開始得很早,結束的很晚。
跡部面對著茫茫的庭院,慢慢的吸了一口氣。
嘉門家?
即使整個國家已經有了明顯的各界的偏向於西方的傾向,仍然固執己見的抱著古老的歷史殘骸,掙扎著求得生存——這樣的家族終於在一個寡婦的堅持下得到了所想要的榮光,代價卻是一個亙古不變的立場。
這是個奇怪的國家。一邊仰慕憧憬著西式的強大,祈求獲得和強者一樣的力量甚至於迷失自我,一邊又故步自封孤芳自賞的回眸痴戀的注視著自己東方式的倒影。它是孩童,也是武士。它可以陷入自己營造的夢境,也可以拿起屠刀面部猙獰。
它總是不徹底。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同時擁有保守的以嘉門為代表的京都派,和進取的以跡部為代表的東京派。
跡部看的很清楚,他有一雙超出於同齡人很遠的通透的洞察之眼——哪怕沒有嘉門,也會有東門,或者西門,嘉門世家的定位,與其說是自己爭取到的,倒不如說是這個國家賦予的唯一道路。
走在這路上的人,總是身不由己。
是夜。溫柔的京都攜著柔和的風,一路經過無數的院落,終於停留在跡部的身旁。在這樣的夜色裡,點在紙燈籠中的燭火,忽明忽暗,搖搖晃晃,燭火搖曳中,顯出一點令人哀傷的漂泊之感。
“……。小小姐呢?”
“還在靜室裡吧。”
“這都多久了——”
“噓——小聲點。”
隱隱綽綽的,聽見女人壓低的聲音,“……想必是夫人忙著待客,忘記了小小姐,可是我們哪敢提——?”
木屐扣擊著地板,漸漸地遠去了。
跡部垂著眸子,若有所思的站在迴廊之間,微微皺眉。
——嘉門家的小小姐?他倒是聽說過幾次。無非是老一套的世家舊式女子,培養的如大和撫子一般,難得在京都女子學校這樣的地方,也無損嘉門姓氏,也曾獲得不少的獎項,提起來倒也是個光鮮人物,頂著嘉門家的光環也不遜色的樣子,不過——
似乎意外的並不得掌權人的喜愛?
他想起高座上舉止優雅的老夫人,於燈火光明處投來的眼神。
洞察人心又直接的眼神。
他勾了勾唇角,慢慢的往後院處走去。
有人坐在那裡,月色如水,她掬起一隻綠瑩瑩的螢火蟲,飄搖的燭火映照出她有些蒼白的臉,眉宇之間透露著一種奇怪的冷淡。
這神情看上去和那位老夫人頗有幾分相似,加上那張臉的許些細微之處,看上去就像是年輕版的嘉門芳子夫人——可是對於跡部景吾而言,那略顯刻意的模仿,卻像是加了放大鏡一樣顯眼——就像拙劣的演技一樣令人難以忍受。
——對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跡部有些失望的撇過了頭,他本來期待著嘉門夫人的孫女也該有幾分老夫人的魄力,不過看上去對方只不過是一隻紙老虎,一戳就破——真是不華麗。
“你是誰?”對方注意到他,有些驚訝的失去了對錶情的控制,露出了一點點怯懦的神情,“我……啊——”她有些驚訝的,鬆開手,任由螢火蟲飛走,站了起來,有些侷促不安,“您是……跡部家的……”
“……嘉門,真?”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在自家的庭院裡,你倒是混的像喪家之犬一般,真是不華麗,啊嗯?”
阿真愣住了,習慣性的掛上禮節性的笑容:“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