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芳秀不願意再回想醫院大門發生的事。
她的雙手無意識地撥弄衣服上的蝴蝶結裝飾,雙眼死死地盯著急救室門口。
她的意識漂浮在漫長、無始無終的等待中,她的耳朵、眼睛接收了周圍一切資訊,但這些資訊沒有顏色,沒有聲音,也沒有意義。
當急救室的大門開啟,他們一家人吸附到了醫生的周圍,就像是磁鐵吸引金屬一般。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悲痛的哀嚎聲已經從媽媽的喉嚨裡迸發,那是母獸失去孩子時的嚎叫。爸爸坐在了地上,雙手奮力地擊打著自己的頭,一下一下又一下。
絕望籠罩在了他們的頭頂。但他們還是不願意放棄,他們相信只要留在醫院,只要芳菲的心臟還在跳動,那就還有希望。
他們不相信,植物人就是死了。
易父易母聽聞了南城五公媽廟的靈驗。天微亮,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奔去了廟裡,當地人說平安牌最有用。
易芳秀坐在病床旁,她握著姐姐的手,感受到姐姐手掌的溫度,以及手指的不時顫動。
她不相信,姐姐已經死了,什麼是腦死亡,她才不相信。明明姐姐的手那麼溫暖,明明姐姐的手指還會回握她。
手機響了。易芳秀點開新資訊,“芳秀,爸爸媽媽聽說紅布婆婆廟專門保佑女孩的,打算再去那裡拜拜,心誠則靈。你自己要記得吃午飯。”
易芳秀回了一個好便放下了手機。
她不打算吃午飯了,早上還剩下一個饅頭,餓了再吃能頂一頓。以後花錢的地方太多,能省一點是一點。
他們不願意聽從醫生的建議放棄治療,也不願意將人帶回家看護。在醫院的所有費用都得自費。易家的經濟狀況實在不怎麼好,一家人日常生活都得計算著過。
他們病不起,死不起,只能好好活著。但現在為了易芳菲能“好好活著”,全家人都得勒緊褲腰帶過下去。
易芳秀提出過自己輟學去打工,這一想法立馬被易父否決了。他再怎麼受窮受苦,都不可能讓易芳秀去輟學打工。他已經想好了,他和老婆子留在南城找活幹,芳秀趕緊回去上學讀書。
易芳菲的眼珠子在緊閉的眼皮下轉了轉。
易芳秀立即站起身,伸手拂去姐姐面上的碎髮,她帶著笑意低聲說:“姐姐,是不是這頭髮弄得你難受了?從小到大,你都受不了頭髮附在你臉上,你說像螞蟻咬。”
植物人並不是像死物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的,他們會動,會睜眼,會流淚打哈欠,甚至還會笑。
“……我過幾天就要回學校了。爸爸媽媽不同意我不讀書了。”易芳秀低喃道,“我知道你也不會同意的。但我讀下去有什麼意思呢,還要浪費家裡的錢。”
一股強烈的,幾乎不堪承受的渴望吞沒了易芳菲。等她再次睜眼,她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聽到了易芳秀的喃喃自語。
她來不及為自己看見自己的事實感到驚訝。
“……姐,爸媽年紀大了,他們留在南城能找到什麼活幹呢。就算找到了活,他們賺的錢可能還不夠交醫院的費用,更別說他們不可能同時出去幹活,你需要人照顧。
我高中前幾屆的一個師兄,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酒吧做服務生,工資很高。他保證了,我只用送酒水果盤,不會有別的服務內容。
我知道,你擔心我走歪路。不會的,我向你保證。”易芳秀一邊說著,一邊給易芳菲擦身,翻轉身體。她打定了主意,瞞著父母假裝回學校讀書,再來南城區酒吧上班。
易芳菲聽到妹妹的話,憤怒到全身發顫。
“不行!我不同意!”易芳菲飄到了妹妹身邊,被怒氣衝昏了頭腦的她,伸手去抓妹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