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鬱,整個俞府已掛滿了白綢,就連寄逸園那些花兒,都被剝去了鮮豔的外衣,僅剩個黑黢黢的枝椏在月色中顫顫巍巍。
當俞老夫人將一切後事妥帖安排完畢,天色早已黑盡,她在步入內室門前時特意駐足片刻,調整面上神情,才示意尤媽媽輕啟門戶。
房內,俞老爺並未安歇,正由丫鬟伺候著,一勺勺飲下湯藥。
待見藥已近尾聲,尤媽媽便上前接過碗盞,那侍奉湯藥的丫鬟也自知機伶,隨著尤媽媽悄然退去。
此刻,俞老夫人手捏一方絲絹,輕輕揉拭眼角,徐徐走近榻前,為俞老爺細心掖被。
而俞老爺倚坐榻上,眼神從她踏入房間那一刻起便未曾離開,直勾勾的眼神猶如刀鋒,讓人心頭髮緊。
俞老夫人眼波流轉,卻不敢與他對視,只是靜默地、一遍遍地撫平被角,彷彿那個被角永無平整之時。
許久,這份沉寂如死水般的情緒終於在他眼中積聚到了頂點,他的手猛然抬起,剎那間揮向空中,那記響亮的巴掌如同深夜裡的驚雷,打破了房中的寧靜。
俞老夫人身形微顫,眸中滿是震驚與痛心,數十載夫妻情深,到頭來竟在垂暮之年遭受如此羞辱。
她緊咬著牙,強忍淚水盈眶,口中喚道:“老爺......”
本欲問個究竟,然而心中忐忑,話到嘴邊卻又難以啟齒,只能戛然而止,滿腹委屈盡在不言中。
“說,怎麼不說了。”俞老爺彷彿洞悉了俞老夫人心中的千迴百轉,眼中交織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痛心疾首,他的嗓音低沉而微顫,字字如針:“說說罷,你都做了什麼。”
俞老夫人聽聞此言,身子一顫,她低頭凝視著手中的絲絹,淚珠無聲滑落,內心五味雜陳,既有被戳中心事的震驚,更多的卻是難以言表的委屈。
委屈的是,一把年歲了竟還要受如此折辱,也幸而房中並無他人窺見。
她強抑住心頭的波瀾,暗啐了幾口,她還能做什麼,不就是給他那短命的兒子準備喪事麼,忙了一整日竟沒落得個好!
猶豫再三,她終究還是開了口,語帶哀婉:“妾身......整整忙碌一日......”
“閉嘴!”話音未落,便被俞老爺急促打斷,他緊閉雙目,滿面疲憊至極,此刻實在無心聽這婦人的任何辯解,若非為了兒孫,僅憑她膽敢封鎖外院老三出事的訊息這一條,就足以休了她。
“婦人之識!”他厲聲呵斥。
俞老夫人見被這樣辱罵已知自己那些小心思瞞不住了,反正那老三都是活不了的,就算她壓著訊息不遞過去又怎樣。
俞老爺目睹她那副頑石般不為所動的神情,心頭陡然湧上一陣強烈的失望與悔意,暗自懊悔當初續絃之際竟選了一位庶出之女。
直到婚後才逐漸知曉,這續絃來的妻子自幼並未在正室膝下教養,而是長於妾侍身旁,可嘆的是,彼時老四已然降生。
他沉聲質問:“即便你想將這偌大家業託付給修兒,可曾思量過修兒如何能在料理外院繁雜事務之餘,還能專心致志地讀書?”
此言一出,俞老夫人頓時心下一緊,然而私心裡,她認為俞修既能妥善處理府中大小事務,又能在讀書上有所建樹,待成婚後速速給她生幾個小孫孫,也好早早培養,不至於將這偌大的宅子交到外人手中。
然而,在回來之前,她便已聽聞老五接手了老三手中的事務。
她萬沒想到五房那個只知逛花街遛鳥的廢物連兄長出事都能置之不理,老爺知道後仍放權給他,震驚之餘心頭也擔憂不已。
“妾身不知老爺在說什麼......”她低聲回應。
俞老爺聞此,鼻端噴出一口濁氣,已是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