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少年跟他一對上眼,先是愣了愣,而後就立即回過身,捉了身下的板凳就跑回屋內去了。這反應叫趙奇一下子皺了眉……難不成還是個膽小怕事的懦弱性子嗎?雖說自己要用他的丶這種性情便於拿捏,可總是叫人不喜的。
但等到他走到薛家門前的時候,這種不悅就消失了——那少年又從門內走出來了。趙奇發現他的臉上尚有些未乾的水痕,額邊散亂下來的髮絲也是溼的,但都用手撫到服帖了。現在規規矩矩地垂手站著,面朝自己,目光卻只落到自己胸前,顯得恭順卻又不卑不亢。
原來是瞧見了自己,趕緊跑回屋子裡淨面了。到底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子弟,不是陳家那種驟然上位的可比的。
趙奇便在心裡笑了笑,在門前站下,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開口道:「你就是李繼業?」
李無相的嘴唇微微顫了一下,然後才低聲道:「是。」
「你知道我是誰?」
李無相把頭稍微垂得更低了些:「您是趙仙師。」
趙奇點點頭,明知故問:「怎麼看出來的?」
「仙師的氣度……」李無相微微吸了口氣,顯然是在平抑內心的激動之情,「在金水不做第二人想。」
這話聽著舒服,可遠比陳辛那些「神通廣大」丶「排山倒海」丶「上天入地」之類的妥帖多了——那是誇讚還是挖苦?但趙奇面無表情,只再次微微點頭,跨進門內。
他瞧見這廂房裡有兩口灶,一大一小。在小灶靠門的一邊擺了張小几子,旁邊有一張小凳。上面看著是乾淨的,但木紋縫隙中難免有些積年的黑灰是清潔不去的,他就皺了皺眉,又想走出門外待著。
但沒等他挪腳,李無相立即趕到他面前將一方白帕鋪在那小凳上,又規規矩矩地站到兩步之外。
趙奇在心裡舒了口氣,心裡因午睡未成而積攢的那點不快全沒了,便一撩下襬,落了座。
「李繼業。」
「在。」
「我聽說,你想拜我為師?」
李無相的眼中驟然迸發出一陣光亮,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才立即又垂下了:「是。」
這反應又叫趙奇在心裡笑了笑。要他一直都是這種恭順的樣子,自己未免會覺得這少年心機實在太深沉了點,可如今這情不自禁的表現,倒還是暴露了少年人的本性,這就看著更順眼了。
於是他漫不經心地微微向後靠了靠,又稍一打量這屋子:「但我聽說金水鎮主也想招你為婿。他家只有一個女兒,這金水鎮往後自然也是你的了——你出身世家,就沒想過留在這兒,有自己的基業麼?」
李無相剛要說話,趙奇便微抬了下手:「而修行清苦,也異常兇險。你往後未免要跟著我風餐露宿丶遊歷四方,甚至常有性命之憂,這苦你吃得了嗎?」
李無相咬了咬牙,忽然走到趙奇身前,一下子拜倒在地丶幾乎完全湊到趙奇面前:「仙師!我不要什麼基業!從我家人死絕的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什麼世間榮華富貴都是一場空……要我當初就是跟仙師一樣的神仙中人,哪怕我保不了整個李家灣,又怎麼會保不住我的家人呢?求仙師收我為徒吧!」
這時候倒是完全流露出真性情了。趙奇在心裡點點頭,又微微嘆了一聲。如今的然山派說不好只剩下自己了,要是真走運找回了金纏子,自己便是然山派的新掌門了,必然要收上一兩個弟子以壯大門派。眼前這少年,心性是很好的,也無牽無掛,又身具貴氣,正是最佳人選。要不是要用他,他今天可能真就起了選為傳人的心思了。可惜。
他便略略一笑:「你能看透這些,心性是好的。但要入修行之門,看的可不只有心性——」
他將擱在膝頭的手攤開:「把左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