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枝便看到夢嬌額頭上的一小塊紅疤,問是怎麼回事?
李氏忿忿的,總算是瞅準了時機說話:“回郡主,在榮家被燙傷的。終究是個外姓的姑娘,哪裡被當做個人看?可憐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破了相……那榮家仗著人多勢力大,回回欺負咱們沈家,只怪咱沈家拿不出人手,老三一個人又沒得兄弟幫扶,不然哪裡咽得下這口氣?”
一邊說,一邊用帕子拭著眼角。
那一聲郡主叫得有多艱澀,鸞枝聽得不由好笑。這是在怪自己呢,怪自己把沈硯青拐去京城獨門獨戶的過小日子。
鸞枝便把元寶如意抱進車子裡,揩著手帕站起來:“春畫,回頭把太后娘娘給的那瓶清顏露留下,叮囑陳媽每日給夢嬌抹著……莫說這事兒是沈家理虧在先,只單說從前硯青在宅子裡的時候,夫人懷疑他貪吃公中;如今去了京城吧,又怪他不幫扶家裡。若是當真不幫扶,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莫非都是天上掉下來不成?”
“你……”瞅著那十六少婦曲曲婉婉的嬌俏背影,李氏理虧得一口氣堵在胸腔再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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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間臥房裡,梨香正在喂老太太喝湯。
精神恍恍惚惚時好時壞,前幾日看她快要不行,怎生得今日卻忽然又清醒許多。主動要吃東西。
那乾裂的嘴角張開艱難,湯汁夠到唇邊,老半天才嚥下去。沈硯青看得不忍,便把碗勺握過來,親自喂與老太太喝。
陰幽灰濛的光線下,只見老人家兩鬢斑白,臉色灰黃頹敗。才不過半年多的光景,整個人便褪淨往日精神,盡顯將死老態。
沈硯青眉宇間不由添出幾分蕭瑟。這個一輩子精明算計的家主,他所有幼年的回憶都是她口中那支青煙嫋嫋的銅黃煙桿,道不清後來之事誰對誰錯,終究是她把自己從小看護到大。
他對她亦不乏虧欠。
老太太喝了兩口,忽然睜開眼睛,指著房門囁嚅道:“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老張頭說二奶奶回來了,我還不小心碰破了只碗……前邊那般熱鬧,可是你那媳婦她真的回來了麼?”
發顫的聲兒,邊說邊喘氣。人之將離,浮塵之事惘然如夢,才發生過的事眨眼便化作一場虛空雲煙。
沈硯青拭著老太太的嘴角,暖聲笑道:“是。聽說您老人家想她,便叫我帶她回來看看。正在前廳賞禮呢。”
“哦……是該賞點兒禮的,從前娘娘們回鄉,那紅包可是從縣碑一路上分到家的……她如今是太后幹孫女兒,連我老太太都要給她下跪討賞吶。”老太太放下心來,長長地吁了口氣。
像是陷入甚麼有趣的回憶,她閉了許久的眼睛,忽然又抽動嘴角笑起來:“那個女人啊,脾氣拗,心也狠,當初不肯和你過,被我叫林嬤嬤用‘鐵牛筋’抽了十幾鞭,恁是一句話也不肯求饒……記仇呢,一生氣,總要氣很久……像我。我曉得她必然是不肯回來的,一定是叫她回來。”
“…他哪裡叫得動我?這一回可是我自個要回來的。”只話音未落,門邊上卻忽然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輕柔低語。
軟綿綿的,真好聽。
老太太愣了一愣,吃力地抬起眼簾。那雕花木門邊,只見女人著一抹杜鵑紅衫,推一輛嬰兒小車笑盈盈而立。她忽然眼睛有些酸澀。
“你終於回來看我了……”老太太說。
“半年多了,總該要回來看一看的。”鸞枝把車子放進門檻。
“嗚哇——”那屋中光線晦暗,一股終年不見陽光的土木溼氣,滲得慌。元寶和如意掙著身子不肯進去。
老話說三歲前的孩子總是特別敏感,一到那死氣較重的地方便哭。老太太不由悽惶起來,巴巴貪看著一對兒小孫孫。
那眼神蒼老,幾近祈求。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