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見此陣仗,紛紛以目示意,其中劉荀最為年長,也是今上器重的謀臣,他乾咳一聲,委婉道:“此次戰事封賞不少,國庫中雖然仍有贏餘,卻也架不住多方支用——江南今歲水患連連,江州又有蝗災警訊,惟今之計,朝廷施政需緩,不宜有什麼大動作。”
皇后聞聽此言,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將茶盞放下,“劉卿這話說得奇,國庫空虛,正要開源節流,新政十二條剛剛頒佈,猶如久旱甘露一般,又怎麼談得上什麼大動作——難道看著百姓餓死才是正理嗎?”
“娘娘,新政十二條雖然不乏真知灼見,卻是與民無益哪!”
一旁的李贏年少氣盛,禁不住喊了出口。
皇后手中一凝,面沉如水,那一抹笑容也化為冰冷,“怎麼個與民無益,我倒是想聽聽清楚!”
“啟稟娘娘,這十二條看似革新弊政,消去冗繁,卻是用事太激,用時太急,用人……也太偏!”
李贏背上冷汗直下,卻仍咬牙把話說完。
皇后聽完已是大怒,卻仍隱忍不發,她抬起頭,鳳眸中不怒自威,光芒攝人,閣臣誰也不敢跟她對視。
“你們如今居身中樞,卻是越發因循守舊……哼,也罷,我們也不必耽於口舌之爭,且看成效好了!”
她端起茶盞,卻不就飲,一旁宮人會意,於是上前輕道:“娘娘已經疲倦,請改日再來吧!”
幾人無奈,魚貫而出,從中庭而出,到了照壁前,才聽李贏低聲怒道:“牝雞司晨!”
眾人心中一凜,無不變色,環顧四周無人,驚恐之外,卻都深已為然。
“我們殫精竭慮,推翻了景淵帝,以為救民於水火,卻沒曾想……”
劉荀捋著長鬚,悵然嘆息道,其他人亦是面帶愁緒,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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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尚院中,日已近午,今日的課程便告一段落。
秀女們絡繹出門,乘了自己的小轎離去,片刻工夫,只剩下寶錦一人。
論起身份,她不過是一介樂者,當然也不會有什麼轎輦接送。
她朝前走了一段,卻聽身後有人喚道:“玉染!”
愕然回身,卻是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
她緊走兩步,與寶錦並肩而行。
風吹起了兩人的衣袂,明月的身上環佩輕響,丁冬悅耳。
已今初冬,她卻只著一襲紅錦長袍,紅得似火焰一般,一頭青絲也不梳髻,只是紛紛落下,以金蝶扣卷,白玉般的耳垂上綴有大顆髓玉,粉光瑩瑩,攝人魂魄。
她肌膚似雪,眉目深刻,自有一種塞外絕麗。
“我曾經見過你父王一面。“
半晌靜默後,明月終於開口了。
“城破之時,他已經自盡。“
寶錦低聲答道。
明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
這沒頭沒腦的突兀一句,寶錦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卻聽明月又道:“若我父王也能知些廉恥,我寧可去教司坊,也不願受此禮遇。”
這話幾近大逆,已十分危險,寶錦望著前方——她的居處已近,正要辭別,卻聽身旁砰的一聲,很是沉重。
她回眼去看,卻見明月已摔倒在地,面色蒼白,嘴唇發紫,全身都在顫抖。
“你怎麼了?!”
寶錦俯身就要把她扶起,剛一接觸,卻好似渾身都墜入了冰窖之中,不禁打了個寒戰。
“快去叫太醫——”
她急聲呼喚經過的侍衛,卻被一隻冰涼的手牢牢攥住——
“不要叫太醫!”
這沉痛的,撕心裂肺的一聲,幾乎讓人心顫。
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