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長安縣的公堂上,那三名刺客供認不諱:張泗本是死有餘辜,他帶頭夜闖嘉會坊,殺人不成,反而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不過在場三人一律供認,殺人者乃長安縣不良帥陳番,他為了保護一位傷殘的朋友,與張泗在屋中展開械鬥,陳帥對張泗屢勸不成後,怒而殺人,於屋中斬下張泗頭顱。
至於張泗夜闖陳番私宅,到底是為了殺誰,作證的三人不說,堂上也沒人過問。在場的眾人就好像有著某種不約而同的默契似的,都巴望著這個人命案儘快了結,而至於案子背後的實情,不管有沒有人刻意隱瞞,都沒人想深究。
陳番自己站出來自首,可叫張泗的前「友人」彭縣令好好讚賞了一番。長安縣的這位彭縣令可是個混跡科場的老人兒,知道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如今張泗一死,他還管什麼往日情面,轉頭就對著張泗覆著白布的屍首判下了幾條不輕不重的罪狀:其一,違背宵禁,夜闖裡坊私宅;其二,教唆殺人,與人械鬥;其三嘛,犯人犯下以上兩條罪狀,玷汙了肅王聲譽。此犯本該重罰,但念在犯人已死,便不作發落,由其親眷友人收斂遺體,帶歸安葬。
彭縣令判決一出,公堂之上眾人紛紛叫好。而至於「失手」斬人首級的陳番,為了不叫肅王府派來聽審的人面上難堪,彭縣令大手一揮,罰了陳番半年的銀餉,外加停職反省一月。事後,陳番也十分識趣,長安縣的縣令縣尉,乃至肅王府那邊,都一一打點,這事也就算徹底過去了,大家便當這世上不曾存在過張泗這個人一樣,日子別提多舒坦。
張泗一案,不過幾天時間,便算是了了。胡九彰殺了個人,可他的生活卻沒有因此被激起一絲波瀾。在陳番家養傷的日子靜謐安詳,一度竟讓胡九彰覺得,自己也能在長安謀得偏安一處。但隨著腿傷逐漸痊癒,胡九彰心裡反而越來越不安生了。
當他第一次在陳番的攙扶下,用自己雙腿再次支撐起身體時,他控制不住的想起李慕雲。那個好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友人、恩人,不曾一別,卻居然就這麼斷了聯絡,以至於胡九彰心裡頭總覺得欠了他什麼。至少人家的救命之恩,總要找機會報答,可眼見著自己腿傷逐漸痊癒,胡九彰對肅王府這個地方卻越發的抗拒了。
寒冬臘月,長安城中下起了雪。雪片鵝毛般的漫天飄落,將整個龍首原上都染上了一片花白。胡九彰拄著個木頭柺杖,屋裡屋外的踱著步子,他的腿已經好了大半,小腿上雖然凹下了幾塊口,但骨頭已經長全。長安城再沒有什麼事叫他煩心,只唯獨一個人,時不時湧上心頭,讓他始終難以釋懷。
這一年的除夕,胡九彰也是在陳番家過的。長安城中張燈結彩,盛況非凡。可長安城的熱鬧,跟他們這兩個離群索居的單身漢,卻好似隔了幾重天。休假在家時,陳番就喜歡沽一壇老酒,就著盤五香炒米,跟胡九彰從天亮一直聊到天黑,他們倆總有話可聊,特別是北庭的舊事,只要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正月初三,陳番家門前的雪堆了三寸厚,胡九彰拄著他的木柺棍,背上行囊,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九彰,這次離了長安,就別再回來了。直接回成州,哪兒也不要再去了。」陳番站在大門前,似是意味深長,「這年頭,世道不安生,你如今傷了腿,可別再讓自己捲入是非中。」
陳番神色格外鄭重,胡九彰倒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只衝著人笑著擺了擺手。
「我明白,陳大哥回吧,我如今經歷過這些,已經受了好大的教訓,我心裡有數。」
胡九彰笑著揮手與陳番作別。他身上穿著的衣服,背上背著的行囊,都是陳番出錢為他置辦的。陳番的恩情,胡九彰不知何時才能還得上,但離開長安城之前,他還有一個人必須要見。
出了嘉會坊的坊門,胡九彰就朝著勝業坊肅王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