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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們還是在每個星期天來到這裡,有的為了錢,有的為了自己心愛的東西,有的為了發現一個真正的古董而發財,有的為了好玩,從四面八方走到一起來。

遇到初冬大霧的清晨,一路上看過去,人們託著硃紅色的江南老式細藤籃子無聲低語的情形,影影綽綽,為那些老東西平添許多神秘和風險。街區破敗而擁擠,小小的木頭樓梯在暗中像直線一樣升上去,像是話劇戲臺上的一道佈景,不是人可以真正靠它生活的。而在它們的前面,兩個男人,想來應該是買主和賣主,把頭親密地緊緊挨在一起,各自向一邊側去的臉上,有緊張與戒備的表情,他們在聽一隻一百多年以前的老式瑞士懷錶,是那時候到上海來淘金的外國人遺落在這裡的,過了翻雲覆雨的許多年代,那表竟然還響亮地、古典地、誇噠誇噠地向前走。

再走進去,發現有人在把玩從前老太太用的牙剔子,以及發黃的象牙挖耳朵勺,它們小而精巧地被串在一起,尖尖的頭上,微微地黃著。讓人猜想,大約從前的人,用完了沒好好地洗乾淨。

另外一個人,手裡託著一個磅蟋蟀用的小秤,裝蟋蟀的,是個象牙做的小籠子,極細的一根象牙,溫文地一彎,那是小籠子的頂門槓。小籠子有好多小洞,拿到手裡仔細看,才發現上面雕的竟是無數個萬福。可見從前的人鬥小蟲子,也有平等競爭的奧林匹克精神。

象牙的小玩意和老而彌堅的瑞士表,放在木房子老樓梯的後面,讓人覺得這裡面的滄海桑田。這樣的對比,使所有來這裡的人會有一種異樣的心情,好像自己走進了什麼秘密,那是走進一個燈光通明的古董店所沒有的。

那時候,做生意的人們並不招呼你,只是拿眼睛審度地看著你,他們的眼睛裡有著鳥一樣警覺而尖利的神情,他們是在看你值不值得他們把東西拿出來。就因為這樣,本來不想買什麼的人,也會覺得要是不擠上去買點什麼,真的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在街上和人還價錢,為了一塊小小的青而溫潤的玉,玉雕成一個小葫蘆。葫蘆上面彎彎曲曲地盤著一條蛇,青蛇小小的口裡還吐出一條信子來。因為這是一個地下的市場,沒有規則可以依靠,所以大著膽子說話,還假裝在行。價錢從四百還到兩百,兩百還到一百,我忍不住捏了那塊玉,問:“你這到底是什麼?”價錢像大水一樣,說漲就漲,把陰溝通了,說落就落掉了,可見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放了玉走,回過頭去再看,那個賣主的褲帶上,一二三四五,吊鑰匙似的吊著不同的玉,撥浪鼓似的在他的腰間晃來晃去。

他對我搖了搖手指,我也看不明白是威脅,憤怒,還是讚歎。

有一個男孩子來碰我的肩膀,說:“小姐,要好貨跟我走。”他說著一邊向四下裡看,電影裡的壞人,就是這樣的。 。。

福佑路舊貨街(2)

先騙了他,說有大隊的朋友在市場裡等著,然後跟著他,走進一條特別小的弄堂,又拐進一扇黑乎乎的木樓的後門,撲鼻而來的,是陳宿的氣味,然後,踩在真正搖搖欲墜的地板上了。他摸出來一個小小的碗,一個我小時候吃飯用的那種青花碗。

他說:

“少了一千,我是不賣的。我是湖南古墓裡盜墓盜來的。你知道嗎,要是政府查出來,是要殺頭的。”

我說:

“就怕你拿了碗去自首,警察都不願意關你到中午,還多給你吃一頓飯。”我們為各自的一肚子氣,氣得笑出來。

不一會兒,又有人來碰我,回頭去看,是一個臉瘦而且黃渣渣的男人。他瘦而黃的手上,託了一個發黑的銀茶托。他說:

“這是正宗的俄國茶托子,全是銀絲編起來的。”那時候天光大亮,陽光從舊舊的房子間隙裡射出來,照亮了細得像頭髮絲一樣的銀絲,“你知道的呀,羅宋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