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的姑娘聲音:“爸呀”,原來是跛子的女兒。兩人在那兒咕噥了幾聲,她很快出來了,倚在門框上看拴了鐵鏈的人,嫌看不清,又提過一盞桅燈,上前渾身上下照了一遍。她一聲不吭,像被什麼嚇住了似的,躡手躡腳走開了。廖麥卻在燈影下看到了一個濃眉大眼、臉似銀盤的姑娘,年齡似乎比自己要大一些。
第二天傍晚進來了一個瘦子。這人臉色青黑,約有五十多歲,穿了毛領大衣,由幾個背銃的人陪伴,一邊大咳一邊走進來。廖麥知道這人大概就是村頭兒,即那個“掌櫃的”。瘦子又咳又吐,厲聲問了一通,無非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犯了什麼案子之類。廖麥永遠只有幾句:自小遊蕩在山地平原,靠吃百家飯長大。“這麼說你就是一個雜種了,雜種出好漢嘛。”瘦子一言出口,幾個人大笑。廖麥累極了,剛想倚著柱子坐一會兒,有人立刻狠勁一抖鏈子,他又給提拉起來。這樣折騰了半個鐘點,他們才解開柱子上的鎖鏈,牽拉著他說:“走吧,時候到了,你正好趕上今夜的場子。”
從昨夜開始廖麥就有些後悔:真不該離開老媽媽啊!可他沒法在老人那兒長呆下去,他害怕啊,害怕那兒離棘窩鎮還不夠遠,害怕土狼會順路摸過來。當他能夠重新走路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快快趕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剛剛翻過一道山嶺,就被幾個夜巡的民兵給逮住了。
廖麥被幾個人拉到一個堆了麥秸的場院上,這才看到幾盞煤油汽燈亮得刺眼,燈前豎了一個木架子、擺了兩張白木桌。一場人正候著什麼,這時見押來了一個生人,立即伸長脖子看,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一會兒場上靜了,廖麥被推到了一旁。好像一場人還在等。男人不停地吸菸,女人借了這裡明亮的燈火納鞋底、剪紙樣、捻毛線。這樣過了不久,有人在暗影裡跑動起來,接著瘦子喊了一聲——真是矬子聲高,這傢伙銅管似的尖聲一響,所有人立刻繃緊了弦,全場鴉雀無聲。
就像刮過一陣風似的,幾個背銃的後生拖著三個人飛跑而來,刷刷跑到木桌跟前:還沒等被拖的人站定,就一齊將其扭臂按頭,整個過程熟練流暢,簡直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廖麥見三人當中有兩個大年紀的男子,一箇中年女人。三個人被按了一會兒,隨著厲聲點名,被逐一揪得仰起脖子,這立刻讓廖麥大吃一驚:女人額頭上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模糊不清。
場上有人帶頭呼叫,口號聲此起彼伏。女人們大半不再專心做活了,她們看一個個人上前叫罵、質問,噼噼啪啪打耳光,一會兒咂嘴,一會兒用針柄刮幾下頭皮。廖麥不忍看他們打那個女人,就扭過頭去——這時終於有人記起他來,過來推搡說:“你這個路上逮來的,一準不是個好東西!”
折騰了半夜,三個人分別被吊在了木架子上。那個女人衣衫不整,吊起時露出了半個胸脯。場上人一片嗷嗷大叫,氣氛達到了頂點。有人上來奪過繩子和皮帶,狠抽吊起的人,還有人想趁亂把廖麥也吊起來——瘦子同意了,於是廖麥也被拉得離開了地面,腳環和鏈子都被人牽著。“真好後生哩!”廖麥聽見場上有個女人這樣說了一句,隨即引來旁邊的各種議論:“這年頭可不能只看臉模子,有人長得跟戲子一樣,結果哩?偷東摸西,夜裡看電影摸人家奶子!”“就是呀,男人一到打春的時候,皮帶扣子就係不牢了……”
瘦子扯起廖麥的鏈子,一抖嘩嘩響,伴著聲聲尖叫:“招個不招?招個不招?”
直折騰到下半夜,廖麥才被重新牽回牲口棚裡。手腕上是勒傷,腳踝處擦去了一層皮。“踢啊踢!踢啊踢!”他的耳邊又響起那聲聲惡叫,心裡說:“千萬熬得住啊,只要洩出半點口風,他們就會把你重新送到唐家父子手裡。”大白馬把頭探過來,溫溫的軟唇在觸動他的頭髮。他擔心白馬把這茂盛的頭髮當成青草啃食,擔心它咬壞他的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