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車前,車前人和車內人,你的匕首插在我的胸膛,我的短劍沒入你脅下。
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
似乎是短短一刻,又似乎是一生那麼漫長。
平原上的風攜血氣和煙氣狂奔而來,啪地一聲甩開車簾。
現出裡頭人的一張臉。
瓊姿玉貌,顏如渥丹。
昔有少年,在水之濱,伴我風雪,共我雲霞。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不喜。
簡直,就是,驚嚇。
猜到是他。
也沒猜到是他。
身後恭賀聲還在繼續,上衝雲霄,每一聲都是一把刺向傷口的新刀。
鐵慈深深地,慢慢地呼吸。
哪怕此刻每一次呼吸都令胸口如被插刀一般劇痛,她也要先鎮定下來。
不如此,不能將此刻亂如麻的大腦和心緒理清。
無數的震驚詫異疑惑漲潮一般湧上來,最後卻都化為原來如此的恍然。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大抵人都是有直覺,無數次指尖輕觸便能揭開那張紙,無數次最後一霎叫停,當時或許尚惘然,此刻卻終於明白,那不過是直覺的警告,潛意識的勸阻,內心深處的保護,勸阻自己莫要揭開真實,保護自己不必面對必將到來的戕心的決裂和告別。
真的完全沒有想過某種可能麼。
在知道他是遼東人開始,其實就想過。
在朝三來求救時,更是幾乎確認了。
畢竟宮廷教給她的,就是人心叵測,人心多變,人心不可輕信。
然而到最後她選擇相信自己,相信這一路同行的扶持,相信他所有不能言的難處,相信他看向自己的眼眸,那裡便是冰封萬里,在迎向她的那一刻,都會冰消雪融,春風萬里,轉瞬開出最晶瑩剔透的花兒來。
卻原來,地獄的妖花染紅了毒汁,掩飾了毒火,藏起了毒刺,妝扮心間蓮一朵,引她傻傻靠近,痴痴採擷。
這一路的回奔,長夜無眠的定計,親自作餌的勇氣,和孤身闖軍,一路破關所灑下的血和汗。
到如今,都化為刺胸的刀,剖骨的傷,和此刻似乎永遠流也流不盡的血。
這一路的海上相遇,塔下一抱,青樓歷險,書院扶持,東明治水,鬼島禦敵,永平練兵,大漠風沙……
那不知不覺走過的長路,那無聲無息間刻印在心版上的印記。
那寫在指尖上、眼眸裡、笑唇中的少女的詩。
那皎白如雪,卻內心裡黑色怒濤翻滾的少年。
都拋卻了罷!
……
慕容翊手握著刺入脅下的短劍柄,也在怔怔仰頭看著面前的人。
皇族金甲尊嚴華貴,一雙眸子黑而冷。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他眼裡的她,簡素、瀟灑、從容而親切。
看見他面容平靜,眼底卻總有微微的笑溢位來。
像一朵重瓣疊蕊,天生高貴,卻色澤素樸,不事張揚的白色牡丹。
此刻的她,熟悉又陌生。
“恭賀十八王子陣斬大乾皇太女!”
歡呼聲刺入耳膜,他竟猛然一個寒戰。
想過是她。
後來覺得不是她。
最後卻還是她。
曾結親於她。
又戀慕於她。
卻退婚了她。
曾鄙棄著她。
又追逐著她。
到最後才知她是她。
厭煩牴觸棄了她。
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