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惟雲雖是身著厚袍,卻仍不住咳嗽,卿塵極為擔憂的看了他一眼:“惟雲,你這病是思慮憂勞過甚,兼之外感風邪,著實不易在此吹風。”
斯惟雲原本便清瘦的臉上頗為蒼白,強忍下胸中不適,說道:“不在這一時,事關重大,豈能讓王妃一人在此承擔。”
卿塵嘆了口氣,常人道嘔心瀝血,這一壩雙渠工程之大時日之短,確叫斯惟雲傾盡心神,如何能不傷身。安瀾渠一成便是一場大病,今日非常之時,他硬是掙扎起身,否則要她自己掌控這長堤陡門助夜天凌行兵,說是無礙,心中倒也真有幾分忐忑。
千古江水,在人的超卓智慧下蓄水成湖,改流入川。眼前戰事成敗在際,自此蜀地水旱從人,斯惟雲所做之事,不敢說後無來者,但確實前無古人。
卿塵知道斯惟雲性情平和嚴謹,時而也是個執拗之人,勸而不得,只好說道:“待此間之事落定,不管這渠壩還有什麼未曾完結之處,你必須歇息些時日,昨日我說的方子先服用著,好好調養。”
心裡泛起一股暖意偏偏亦雜著酸楚,斯惟雲低頭微微咳嗽,再開口時聲音已平寂無瀾:“惟雲遵命。”
卿塵無奈搖了搖頭,斯惟雲似乎永遠不會如杜君述或是陸遷一般在她面前談笑自如,不過或也確像夜天凌所言,此方是斯惟雲之所以為斯惟雲。
每個人都會用不同的方式生存於世間,這也正是人的難得之處。
沿著這山河遠遠望去,斯惟雲心中似乎豁暢了許多。
目所能及之處,壅水大壩截江而立,十二道陡門交錯分佈扼於各處,分水湖蓄水攔洪,安瀾渠穿山過水,蜿蜒長流。
自然山川廣袤的力量人所不能及,卻也能處處為人所用,造福民世。人生於自然,長於自然,用於自然,此時看來一切都如此和諧平靜,卻又暗藏生機。
浮生短暫,多少人荒唐虛度,空過蹉跎。而自己卻能將畢生心願付諸現實,天地間這番做為足引以為傲。他迎風一笑,不由說道:“今生不枉來世一趟,斯惟雲雖死無憾了!”
卿塵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話,人世中難道再無留戀?何況還有多少大事等著你去做呢。”
斯惟雲聞言怔忡了稍許,與卿塵清雋的目光微微對視,默然不再言語。
人性喻六慾七情,豈會真的瞭如浮雲無牽無掛?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此後王妃但有用得著惟雲之處,請儘管吩咐,惟雲在所不辭。”
卿塵眸光通透,在他臉上一頓,只淡淡笑說:“怕是難,此時要你臥床靜養都不行。”
斯惟雲語塞,正尷尬,卿塵卻放過了他,靜靜轉身望向前方,唇角微抿,俯瞰山巒,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肅。斯惟雲心中輕輕一震,這神情竟似極了凌王,叫人幾乎不敢逼視的風神中沉斂的是深穩從容。一身沖淡平和下竟彷彿居高臨下的看著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時醍醐頓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塵一併望向遠處,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風挺立,風骨肅然。這世上還有多少事等著他去做,能共同處事,得使天下安瀾,亦何其幸也!
苦苦執著,人卻著實只應該做自己該做之事。
前方突然響起破空之聲,一道煙花升上半空,爆開鮮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來了!”兩人同時一震。煙花為信,表示己方兵將已撤出江岸。
便是此時,卿塵與斯惟雲對視一眼,纖眉微揚,目中掠過清光明銳,回身斷聲喝道:“傳令開閘!”
令出,隆隆聲響,幾乎同時傳入耳中。
江上十二道陡門水閘緩緩升起,分水湖中所蓄江水應勢而出,洪峰奔騰,夾著千軍萬馬之勢鋪天蓋地的瀉往江中。
飛流激濺,白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