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想談點沉重的。關於悲憫的旅行,靜下心來想一想,實際上這類題材的電影還有不少,而且還都是大師所涉及。一個爛仔般的導演是不敢涉足其間的,首先是內容不討好,再有一個就是如果沒有相當的功力,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是表達不出真正的故鄉意義的。
對於很多關於故鄉之旅的電影,我更願意將其看作是一次悲憫的人生之旅,看作是一場心靈的真正盪滌。除了我在上篇文章所涉及的電影之外,傑出的還有希臘大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尤里西斯的凝視》。這部電影我是兩年前看的,電影的基調晦暗而沉悶。給我印象至深的是電影畫面始終用中長鏡頭來拍攝,無比寧靜,也使主觀與客觀場景始終保持著無以解說的距離。電影的場景始終在霧中,有種寧靜得幾近於死寂的氛圍,對話和語言變得可有可無。安哲羅普洛斯就是以這樣的電影語言來述說自己心中的悲傷和憐憫。“尤里西斯”的典故來自希臘神話,在特洛伊戰爭之後,尤里西斯的回家之旅異常艱難,好像是用了10年左右的時間吧。安哲羅普洛斯就是借用此名暗喻生命之旅的艱難和廣闊。從劇情來說,這部電影本身並不複雜,反映的是一個希臘導演A在電影誕生100週年時深入戰亂中的南斯拉夫去尋找自己國家的第一部電影,伴隨的景象是愛琴海、雨、雪、孩子、老人、詩歌、遠行、迴歸……這樣的情景,就像遊歷在時間的河流中,無助而漫長。這種尋找實際上是一種尋根情結,在一種尋找中讓自己的命運連同人類的命運不再迷失。
另一部引起我巨大感傷的歸鄉電影是《暴雨將至》。確切地說,我是1995年看到這部電影的,當時我決然以20元將這部電影的錄影帶買下,一直珍藏至今。這是馬其頓導演米柯·曼徹夫斯基的第一部長片,曾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它由曼徹夫斯基回故鄉緣起,講述在南斯拉夫戰亂與分裂中所目睹的四個故事,這四個故事迴圈結構,緊密相連,涉及殺戮、抉擇、尋找和懺悔。曼徹夫斯基全力表現的是一種極端的憂患意識,他就像是站在蒼穹之下,目睹著人類在一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互相廝殺,然後“暴雨將至”,共同走向毀滅。這樣對吾土吾民的感傷是痛苦的,更是悲憫的;是一個巨大的設問,更是一聲振聾發聵的鐘聲。
這樣的電影無疑是有巨大震撼力的,它讓人肅然起敬,讓人沉思瞑然,因為它涉及的是人類最根本的問題,就像一把刀,在人類心尖上深深地扎進去。這樣的導演已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娛樂製作者,他已成為一個思想家,一個思考著人類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一個哲人。當電影的意義已上升到以它相對完美的藝術形式全力表現人類生存的巨大主題時,這時候的電影讓人敬畏無比,我覺得導演就像是上帝一樣,他在創造著場景,創造著主角和配角,然後安排著他們的生活,平靜地目睹著他們痛苦,目睹他們走向死亡和毀滅……這樣的方式,我的天!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這些導演對於自己的吾土吾民,有著這樣悲憫的情懷呢?也許,是愛之越深,也就悲之越切吧。就如陳凱歌所說的:大師應該是這樣的,他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自己的文化,並且對自己的文化有著尖銳的批評態度與批判精神。因為他是從那種文化中來的,他受到那種文化的滋潤,去肯定一種文化的長處不難,但發現這種文化的短處,就很容易受到圍攻。作為一個大師,首先是要能夠承載、消融,代表你自己的文化,並且你對於你已習慣的文化永遠有一雙懷疑的眼睛。
藝術和情懷當然是相通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魯迅,在他的筆下,同樣流淌著對於吾土吾民的悲憫,這緣於一種非常痛苦的思考,也緣於一種勇敢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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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鬱的憂傷
最近收到一封讀者來信,問我:你寫明亮的悲傷,我懂了。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