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婚禮啊!
這是他病後第一次出現在工廠附近的馬棚住宅區,儘管他故意去得晚些,天都快擦黑了,但還是碰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那是迴避不了的。握手、問好、交談,一個傳倆,兩個傳仨,都羨慕絡腮鬍子好大的面子,竟把老廠長弄來參加他兒子的婚禮,立刻,這訊息不脛而走,傳遍了馬棚一帶。
當他跨進釘馬掌名手喜氣洋洋的屋門,哦,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喝!那麼多騎兵啊!房間裡擠得滿滿騰騰,快成了那剛開啟來的沙丁魚罐頭。還陸續不斷地往裡擠,不亞於趕早班的公共汽車。於而龍有點埋怨絡腮鬍子,違背約法三章,搞來許多人。再說,騎兵和酒,就如同汽油和火一樣,一點就著,肯定要鬧出些爆炸性的名堂來。絡腮鬍子的老伴,直埋怨這位掛掌中士的嘴不嚴實,發誓要往他的嘴裡,塞上塊馬蹄鐵才算解恨。不過,她還是蠻高興的,終究老團長來做客了,所以也並不怎麼攔著大家。因此,大家興致一來,弄得哪像個婚禮啊!倒像個校友同樂會。沒等上席,五六瓶酒——都是騎兵聽說老團長來了,從自己袖筒裡掏出來的——就著花生米,罐頭,和不知誰揣來的狗肉,全灌進肚裡去了。
釘掌能手無可奈何地朝於而龍表示歉意:“老團長,我要不告訴他們你來,眾人還不得生吞活剝了我!”
年輕的新婚夫婦,緊挨著於而龍的身旁坐著,新娘也是騎兵家的後代,有著爽直潑辣的家風。和當今社會上年輕女性一樣,毫無羞澀之意地做新媳婦。她勸著公婆:“讓大家都進來吧!擠一擠!老廠長難得來一回馬棚,就是大夥兒的客人啦!我記得小時候,老廠長常來馬棚串門,如今來得少啦,不怪他嘛。大家說是不是?來吧,能喝的喝,能吃的吃,讓老廠長一塊跟咱們高興高興。”
“好哇!好哇!新娘子先敬老團長一杯!”
他舉起杯來。騎兵們都挺體諒他,知道他發作過一次險幾喪命的心臟病,知道他來一趟馬棚,應該說不那麼容易,不知什麼帽子又在準備給他扣上呢!所以只要求他碰一碰杯,象徵性地抿一口就行。這時,於而龍想起了他特地帶來的禮品,是他女兒畫的一幅油畫,多少有點不合邏輯似的,一隻強勁有力的巨拳,砸在了鐵砧子上。他估計人們未必欣賞,誰知那位新媳婦卻先爆出一個“好”!絕不是捧場,看得出她的確很中意,很喜歡。後來知道她正是工廠鍛壓中心的女鍛工,怪不得她一連說了兩三句:“真帶勁!真夠味!”來誇讚這幅畫。
於而龍笑著告訴她:“這是一種被批判的畫派,印象派,不怎麼樣!”
新娘子豪爽地回答:“批判?聽拉拉蛄叫喚,還不種地呢!別看這拳頭跟砧子連不到一塊,逼急了,照樣往下砸,我看畫裡的這股勁,正對著大傢伙的心思,你們說呢!”
好幾個人贊同地說:“別以為我們拳頭是吃素的!”
看,酒喝多了不是?於而龍心想:議論漸漸出格了。
正當新娘捧著那幅油畫,放得離眼遠一點,打算仔細端詳的時候,突然間,她的臉色變了。不光她,在座的騎兵們端著酒杯的手,都在空中像靜止鏡頭一樣停在那裡,怎麼回事?正在驚詫間,在門口進不來的人群裡,一條粗濁的嗓子,帶點半官方的味道問:“新娘新郎,恭喜恭喜,於而龍送你們倆什麼禮物?怕不是白金坩堝吧?”
只見剽悍粗壯的小分隊負責人康“司令”,從人群裡擠了進來。這位康“司令”幾年前在市裡都是打出名的,只要有他介入的派仗,武鬥,打出手,總會有幾個腦袋瓜子開瓢的。
新娘,就是那個鍛工,站起來,用手指著門,命令地呵斥著:“出去!”
哦!一個多麼勇敢的騎兵後代啊!
“馬上給我出去!”
他還是不識相地往席前靠攏:“好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