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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他說:不疼。哪兒也不疼。

靜了半天,我快睡著了,以為他也睡著了,想不到他又哼

哼起來,好像被蛇叼住了腳趾頭。我爬起來點亮了油燈,端著

燈去照他,在他大睜著的眼睛裡看見了那種眼神兒。眼神兒發

潮。他指指燈,讓我把它滅掉。我滅掉了它,聽到炳爺長嘆丫

聲,抽嗒起來了。

他說:耳朵,做孽呀!

我說:嗯?

他說:我一大把年紀了,有些事做不來了。耳朵,我不怕

天爺不怕地母,我怕來世的報應t

我說:炳爺,你的話我不明白。

他說:你明自,你滿不了我。

我說:炳爺,你人說我更糊塗了。

他說:糊徐著吧,糊塗著好!

一夜無話。一連幾夜無話。盆地裡下著連綿雨,宅子裡很

少有人走動,鎮子裡也很少有人走動。外邊沒有人進山,聽不

到蒼河上確切的訊息。謠傳很多,其中一個說法是各地都在暴

動,藍巾會之外有了紅巾會綠巾會白巾會,一會一個山頭,一

會一條河,皇朝的地盤眼看著要讓暴民一塊一塊地瓜分了丁暴

民和教民也在衝突,蒼河上漂著教民的屍首,沿河的教堂一座

挨一座冒煙著火,傳教的信教的都在往省城逃跑。富人們也在

往省城逃路。只有我們榆鎮像往日一樣平靜,聽說柳鎮和槐鎮

也很平靜。柳鎮東街的黑鷹和白馬們還在沒日沒夜地賣肉,禮

拜堂的馬神甫也還在騎著毛驢東走西走地亂走。不過好景不會

長遠,月旦大的人已經敢在當街嚷嚷,口口聲聲要操他皇帝的媽

了i

曹府在連陰雨裡發了黴,夾道的石板地上生了一層綠茸茸

的青苔,在薄薄的一層雨水底下顯得很嬌嫩。那種綠活像少奶

扔衣裙的顏色,赤腳踏上去,也確實像綢布一徉軟,讓人想到

衣裙中的肌膚。夜裡悶得慌,不敢踏房頂,只能像野貓一樣在

夾道中貼著牆根走路。一手打傘一手拎鞋,心裡有一股說不出

的奇怪滋味。我不大惦記五鈴兒,可偶爾想到她讓我一下子就

能熱起來。我喜歡她白溜溜的兩條腿,它們舉起來像兩棵剝了

皮的帶著香味幾的小樹。我讓這小樹做了我心中所想的替身,我

像搖山棗樹一樣搖它們的時候,我牽掛的是烙在我心上的那個

面日。角院的小雜種一哭,我就想到那美麗的母親在翻身了了想

也白想,我只能覺出自己在翻身,在炳爺屋裡的小竹床上咯吱

咯吱地翻身。我睡不著,白日夢也做不下去了。

睡不著的還有炳爺。他眼神兒里正是那兩個字:饒命!老

天爺在7}他,索命鬼在迫他,他自己也變成個惡魔在掐自己。一

個有雷沒有雨的晚上,炳爺忍無可忍,終於吞吞吐吐地跟我說

了實話。他確實嚇壞了,鼻涕眼淚一塊兒流。我不動聲色,他

比我大了將近五十歲,可是我把他當成個膽小怕事的孩子,不

跟他一般見識。我一邊聽,邊飛快做了決定,我眨眼工夫成了

頂天立地的人。

炳爺說少奶奶生了一個雜種。大少爺讓炳爺把這個雜種神

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炳爺處理不掉,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害

得炳爺一門心思要把自己處理掉了。

我說:這有什麼難的,路先生不是已經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