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睡著一位老婦人,滿頭銀髮散在錦被之中,臉上都是歲月雕琢的刻痕。即使是洞虛修士,到了生命盡頭時,也不能再抑制身體的老朽。
她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死亡的氣息,任誰都能看出,她的生命馬上就將走到盡頭。
老婦人睜開眼,左手微微動了動,極微小的動靜也驚醒了睡在床榻邊的蘇瑩。
她清醒過來,對上老人溫和的眼,連忙道:「姑祖奶奶,您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我立刻讓他們將靈液送來……」
「不必忙了。」滿頭霜發的蘇槿溫和地笑著,打斷她的話。「到了如今,實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費這些靈物了。」
聽她這樣說,蘇瑩心頭悲意越盛:「姑祖奶奶,您別這樣說,您不會有事的。」
蘇瑩從小父母雙亡,蘇槿見她可憐,將她帶在身邊撫養長大,兩人感情非同尋常。想到自己最親的人即將永遠離開自己,蘇瑩鼻尖微酸,幾欲落淚。
「哭什麼……」蘇槿溫和地為她擦去眼淚,「身為洞虛修士,能活兩千年,已是極長壽了。」
蘇瑩明白這一點,可心中那股悲意卻無法驅散。
「我這一生,實在很圓滿了。」蘇槿示意蘇瑩將她扶起,她靠在床頭,嘴邊帶著溫和的笑意,「我跟隨在最聖明的君主身邊,親眼見著將要傾頹的燕國重回興盛,在她離開之後,我也替她看著這天下海晏河清。」
「只是……」
蘇槿的目光有些悠遠,似乎穿越時光,又回到了兩千年前。
那時候她不過還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世人口中傳頌的女帝沉嫣,也不過是燕國瑤宮之中姓名不顯的六公主。
「很多年前,有個人答應我,會回來看我。」
「現在看來,她要失言了。」
那是個對她很重要的人,沒有她,就不會有現在的蘇槿。她離開的時候,說不用多久,她便會來看她。
但兩千年了,蘇槿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其實見一面又能如何?仙凡有別,或許不見更好。隨著年紀漸長,蘇槿自己都漸漸忘了這個許諾。她已經不是那個才從魔修手中撿回一條命,惶惑不安的女童,自然也不會再一心依賴著誰。
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憶起自己這一生,蘇槿再次想起了那個於她而言最特殊的女子,想起了她的許諾。
或許人之一生,總免不了一些遺憾。
蘇槿將回憶揮散,握住蘇瑩的手:「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有你。」
「在我死後,李家必定會對你動手,陛下才登大位,勢力不穩,不可能為了一個你對上李家。」
蘇瑩抹去眼淚:「他們想要我的命,儘管來便是!如今族人都已經陸續離開永安城,只怕李家氣量狹小,即便要了我的性命還不滿足。我死不算什麼,只是若連累了族人們……」
蘇瑩說不下去了。
「姑祖奶奶,我是不是做錯了?」她哽咽著問。
蘇瑩眼中帶著些許茫然,她是不是不應該無視李家的警告,堅持要處決李家幼子?
「你當然沒有錯。」蘇槿撫著她的長髮,「阿瑩,你做得很好。」
「在我死之前,定會為你謀一條生路。只是往後,你恐怕要離開天極州了……」
甚至要陷入無休無止的逃亡之中。
蘇槿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她似乎隨時便要睡過去。
正在這時,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僕役站在門外,揚聲道:「家主,門外有客來訪!」
這些時日,蘇瑩已經陸續將府中眾多僕役侍女遣散,如今府中所剩下人不過寥寥數人。
「是誰?」
永安城上下都知道她得罪了李家,這個時候,還有誰會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