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在紅學史上,除了我剛才說的有一些那樣的“女曹操”、“胭脂虎”的評論以外,也有一些很有見地的評論。我舉一個,有一位評家叫野鶴,他有這麼幾句話,他說:“吾讀《紅樓夢》,第一愛看鳳姐兒。人畏其險,我賞其辣,人畏其蕩,我賞其騷。讀之開拓無限心胸,增長無數閱歷。”(野鶴《讀紅樓札記》)那麼,我覺得像野鶴這樣的一段評論,他就不但是把鳳姐作為一個社會的人,是多少帶有一種美學意味的一種批評。
假如說,我們把王熙鳳這個人物,從《紅樓夢》裡面抽掉,那麼《紅樓夢》的藝術結構就要坍塌,她有一種“支柱”的作用。這個“支柱”不是建築學意義上的,我覺得,是一種藝術結構,是藝術機體意義上的一種“坍塌”。所以,說“支柱”可能不很確切,也可以說是一種“聚焦”的作用,或者說是一種“輻射”的作用。因為《紅樓夢》它不但是寫寶、釵、黛的愛情婚姻這些,它還寫這麼大的一個家族,這麼四百多個人物,那麼你設想,如果沒有了王熙鳳,這個書會怎麼樣?那麼在這裡,我們可以這樣說,如果把賈府當中的長幼、尊卑、親疏、嫡庶、主奴等等關係,交織成一張網的話,那麼王熙鳳這個人物,就處在一個相對中心的位置上,她要同各種各樣的人物打交道,所謂上有三層公婆,中有無數的妯娌、叔嫂、兄弟、姐妹、以至於姨娘、侍妾,底下還有大群的管家、陪房、奴僕、丫鬟、小廝等等,那麼鳳姐同其中任何一個人,或者是連線,或者是矛盾,或者是又連線又矛盾這樣的關係,那麼都是某一種社會關係的反映。
按說,鳳姐在賈府當中,她的輩分是很小的,她是孫子媳婦,為什麼像鳳姐這樣一個人物能夠當家呢?這個是很多原因,或者說是多種矛盾發展的結果,她有孃家“金陵王”的靠山,她有賈母的寵信,有邢夫人、王夫人矛盾的牽制,當然還有她本人才乾和慾望的主觀條件。那麼這幾種合力,把鳳姐推到一個掌管賈府家務的這樣一個顯要的地位。同時,也就把鳳姐推到了火山口上,成了一個眾矢之的,所以眾多舊矛盾的結果,又會引發無數的新矛盾。那麼我們說,在鳳姐身上概括了各種各樣的矛盾,不能夠看做很瑣碎的家長裡短的那種家務事,所謂叔嫂鬥法、婦姑勃谿那樣的,不是那麼樣。因為在中國的封建宗法社會里面,是家、國同構的,家是國的一種簡化的形式。我剛才說到的那麼種種色色各方各面的矛盾,我們說,封建國家的這種派系,這種爭鬥,它的這種雛形,它的這種胚胎,都可以在家族裡面看到。所以,以王熙鳳為焦點的,或者說,她輻射出去的這種種矛盾,我們可以從這裡頭,就是她給人一種縱深感,不能夠就事論事,就看成是一個家族的一種矛盾。
我們從鳳姐這個藝術形象所能包容的社會生活的廣闊程度來說,也是其他形象難以企及的。這裡我們僅舉一例,比方說,放債生息這樣的一個細節,鳳姐是把月錢拿出去放高利貸,那麼小說裡面不止一次地寫到。那麼她放出去的話,平兒說過,每年少說也能翻出一千銀子來,連數字都很具體。那麼這樣的經濟細節,在別的人物身上是不可能有的。比如說,老爺、太太他們不會做這種事,不屑做這種事,姑娘小姐她們根本是不理財,連戥子都不識,就是說,是完全不會做。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