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林偶然翻到一本關於鋼琴的俄國文獻,於是……”
“他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自己造一架鋼琴。他邀集其他下崗的各自或在奔波或在鬼混的工友們,淑嫻、王抗美、大劉、胖頭、季哥、快手、二姐夫,連當年留蘇的汪工也被動員出山了。”
“大夥回到已近於廢墟的原鑄造分廠,回到溫暖的記憶裡,在破敗的廠房,用廢棄的機床,熱火朝天,鋼花四濺,各顯神通……”
“……”
葉開講這個故事的時候,腦海中浮現了電影中的畫面,那些下崗工人們,用撿來的廢銅爛鐵,竟真的打造出了一架鋼鐵製造的“鋼的琴”。
最後,他們開動吊車,在靜穆的氣氛中,把這架沉重、冰冷、寒傖的“鋼的琴”緩緩吊運到空曠的廠房中央,這時,荒誕、自嘲的喜劇風格走向終結,走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一股悲涼之氣上升、瀰漫。
“他們成功了?”熊毅武顯然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住了,他怔怔地問道。
“沒有。”葉開的答案顯得有些冷酷,完全不符合中國傳統的大團圓結局,他將手裡面的菸頭兒給彈掉,淡淡地說道,“廢棄的工廠遺留下兩根高聳入雲的煙囪,工人們集體聯署呼籲保留,但終被拆除。這兩根菸囪經歷幾十年歲月,伴隨幾代工人的勞動、成長和生活,是城市地標,是記憶參照,更是過去時光榮與夢想的見證。只是最後,在大群工人佇立遙望中,兩根菸囪被定向爆破,瞬間,煙塵升起。”
“就這樣麼?”熊毅武聽了,突然有些咆哮地喊道,“為什麼會這樣?!你不能編一個好一點兒的故事結局麼?!”
衰頹的城市、離散的家庭、貧困的生活,荒唐的劇情,喜劇氣氛被悲劇感所平衡,讓人有一種想哭又想笑的感覺。
熊毅武感到自己的胸口裡面堵得慌,想要發洩出來,卻又找不到宣洩的口子,悶得他想要發狂,想要大吼,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
葉開的故事讓熊毅武感到有些彷徨,這個故事似乎荒誕不經,卻又帶給熊毅武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似乎這件事情就是發生在安平市一樣,就像那個焦點中的安平鋼廠,正廳級的企業,卻在改制的大浪中被掀翻,殘喘著仆倒在地。
“國家、資本、市場的邏輯和步伐,鐵面無情,堅不可擋。土造鋼琴,這個在工人集體失敗的時代所創造的單個奇蹟,其實只是一次無奈的掙扎,正像最終不能留住陳桂林的女兒一樣,它並不能改變造鋼琴的那個背景,也不能改變工人集體失敗的命運。”葉開很鄭重地對熊毅武說道,“農村的凋敝導致大量廉價民工湧入城市,作為產業後備軍,造成了城市工人嚴峻的就業環境。而產業工人的貧困化,也使城市白領小資的上升失去了社會基礎。藍領工人正是白領小資的背景。工人的困境並不限於他們這個特定階層,實際上,屬於全社會。”
葉開的話,深深地刺入了熊毅武的心裡。
作為一名在警察戰線工作了差不多二十年的老警察,熊毅武跟那些青雲直上的幹部們不大一樣,他的職務是一步步地奮鬥上來的,他跟安平市這個城市的感情也是最深的。
儘管這許多年來,熊毅武的職務一直在升,也做了一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事情,但是從本質上來說,他並不是一個壞人,相反,他的胸中,還有惻隱之心!
這也是為什麼明知道在酒店裡面出現了持槍擊中警察的犯罪嫌疑人之後,熊毅武依然能夠以副局長之尊,身先士卒衝了上來。
若是換了一個一心只想著升官發財的幹部,能做到這一點嗎?
英雄這兩個字聽起來固然好聽,但是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那就屁也不是!
至於說什麼永遠活在大家的心中,說得倒是輕巧,有種兒說這種話的人,你倒是先試一試啊?!別站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