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神情,然而藥效已令視覺漸漸模糊,眼前似蒙上浮動的灰霧。穿過眾人目光,款款前行的女子,黑衣如謎,綽約如夢,彷彿去赴一場愛人的密約。然而腳下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力氣在迅速流逝,從門口到庭上短短的一段,比生平任何一段路都走得艱難。可這艱難也是愉悅的,只因對面有他。
背水一戰(4)
所有人都在看她,薛晉銘在看,霍仲亨也在看。這一身黑衣黑裙,看在旁人眼裡是冷豔,是莊嚴,看在霍仲亨眼裡卻是別樣的牽動。驚鴻一瞥的初見,黑袍下的修女,一切猶在眼前,此時恍然想來,當真是隻若初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這般時候、這般境地,她想對他說的話,已盡被前人道盡。霍仲亨猝然閉了眼,眼底有極複雜的神色一掠而過,再睜開時已回覆深斂如潭。然而那真情流露的一眼,已被薛晉銘敏銳地捕到。
庭上人聲盡斂,底下暗流洶湧、各自心頭驚濤萬丈,而壁上掛鐘已指向預計的時刻。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時間拿捏地恰到好處,薛晉銘朝霍仲亨頷首微笑,終於送出最後一擊。
趙主任臉色越發凝重,依照程式,首先核實雲漪身份。在座諸人,幾乎無人不識“中國夜鶯”,即便不曾親見,也是早早聽聞過的。然而云漪開口第一句話,卻令眾人愕然,“我不是雲漪,我的本名是沈念卿。”
這個名字,她終於可以親口說給他知道。雲漪微仰了臉,眼底笑意澄淨,映入霍仲亨眼裡卻是隱隱牽痛。雖然早已查知她的本名,雖一直希望聽她親口對他道出,卻想不到是在這樣的境地。薛晉銘卻已不耐,她叫什麼本名都無關緊要,往後她只是他的雲漪。他轉頭直視趙主任,方繼僥也故作泰然地打個哼哼。趙主任無奈望向霍仲亨,只得沉下臉來,照章開始問詢。
一個個質問丟擲,所有的疑點都目標鮮明地指向雲漪背後主使之人。
趙主任當庭眾公示了薛晉銘提供的證物,正是當日雲漪寫給程以哲,揭發李孟元勾結日本商人的密函,也是誹謗政府案的訊息來源。
“是我寫的。”雲漪一口承認。
“何人指使你發出此信?”
雲漪坦然答道,“秦九。”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警備廳已查實,秦九亦非此人本名,其舊姓寧古塔,改漢姓為劉,本名劉忠,世代為前清御前侍衛。雲漪既承認為秦九效命,便是承認了與前清餘孽有勾結。而眾所周知,她曾先後是薛晉銘與霍仲亨的情婦,更是經薛晉銘而與霍仲亨相識。如今她身份暴露,連帶著薛晉銘與霍仲亨也難以洗脫嫌疑,難免不是一丘之貉。
眾目睽睽之下,趙主任鐵青了臉色問道,“你先後接近政府要員,也是出自秦九的指使?”
所有人的目光皆轉向了霍薛二人,饒是趙主任刻意模糊其辭,人人心頭卻已是雪亮。座中薛霍二人卻都是面無表情,視眾人目光若無物。雲漪沉默了片刻,先前低緩的語聲更見微弱,“秦九曾借我籠絡警備廳長薛晉銘,薛晉銘隨即將我轉送旁人,與秦九並無瓜葛。”
一言定音,她終究做出了選擇,按照他事前的安排,對答得分毫不差。
聰明如雲漪,到底懂得省事度勢,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適時投向真正的強者。薛晉銘笑了,以勝者姿態朝霍仲亨慷慨一笑,盡顯贏家風度。至此勝負已分,生平快意,莫過揚眉雪恥之時。方繼僥終於不再擦汗,笑眯眯只等看霍仲亨一敗塗地。
滿堂譁然之聲再也壓不下去,趙主任無計可施,再不能公然維護霍仲亨。偏偏霍督軍此刻眼裡只有那女子,目光一瞬不瞬望住她,看不出究竟是悲是怒,望之令人生涼。到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