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一口痰狀上不來氣的婆婆此時一通渾厚的哽咽,“俺的命啊——”在倆兒子面前哭開了。
何琳在後面站起來,渾身發抖,轉過身僵硬地挪過客廳,移到剛離開的被窩,手腳抖得竟爬不上床,心裡數著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她哆嗦著坐在毛毯裡,腦海裡一片空白。老太太哭著對她兒子們說了什麼講了什麼,她一丁點兒興趣也沒有,根本不屑聽到,只是在試圖搞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那一幕是做夢還是想象的?發生了還是沒發生?
忽然,大嫂繡花如影子般躲進來,端來一碗雞蛋湯,放在她能夠得著的桌上,遠遠地站著。她看著她的臉,那種遙遠不可捉摸的神情,即使沒直接參與,也彷彿是陰謀的一部分。大嫂輕聲招呼了她,她沒聽到,也不想聽到,只是冰冷而僵硬地坐著。繡花轉身走了。
一會兒,招弟又鑽進來了,不像她媽那樣站得那麼遠,挨著床,一會兒看著花嬸嬸蒼白的臉孔,一會兒看她隆起的球似的大肚皮。好長時間,受了冷遇,小姑娘也走了。
第二天天不亮,何琳就起來了,挎了自己的小包包不聲不響走出了屋子,走出婆家的院子,在四九寒冬呼呼的小北風裡跑到了大街上,順著土路往縣城的方向走。土路左邊還是一望無際的農田,堅硬的風小刀子般從空曠的大地上刮來,嗚嗚作響,土路右邊的樹林,已被砍伐得只剩下到處的大坑小坑,鬆軟的土層被刮起來,像麻雀群一樣一撥一撥飄向遠方。走在荒涼的田野上,何琳覺得自己簡直太渺小太脆弱了,隨時可能像這塊土地上的枯草一樣的命運。她也突然以另一種的方式理解了婆婆這種命硬的人物的生活方式,在這種條件下她也只能以銅豌豆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存在,也明白老公在這麼粗糲的生活下性的養成,他對生活的變通方式是那麼簡單而直接,因為更苦的日子他都過了,新生活再糟糕也遠沒探到他的底線,他們對生活底線的要求是不同的,對各自生活的人生際遇要求也不相同。一棵長在熱帶的水蔥恐怕永遠不能適應嚴寒的凜冽。
婆婆來了 第四部分(42)
走了好久才碰到一輛走親戚的三輪車,何琳攔住人家,主動給錢,只要給捎到縣城。
三輪車主沒要錢,把她放在了有公共汽車的柏油路上。何琳花了八塊錢,終於讓一輛破舊的大公共汽車帶到了公共設施更健全的縣裡。太陽出來了,她找了家較乾淨的店吃了早餐,還買了幾聽露露,縣城小,沒有火車站,她就到處找計程車。
“到北京。”
那司機愣了半天神,才蹦出四個字:“多少錢啊?”
“需要多少啊?”何琳一點底沒有。
“你能出多少?”
“一千。”
“再多出點吧,一千三,中不?”
成交。
何琳坐上計程車一路北來。
傳志發現何琳不見了,到處找,沒找到,害怕了,打她手機,響了兩聲,關了。
跑一趟北京進賬一千三百塊,除去油錢和過路費,怎麼著也得一半純利吧。那司機玩命開啊,而且不走高速,路上加了一次油,讓何琳掏的錢,說是到了北京,油錢從一千三里刨去一部分,大過年的,路途遙遠,出長差也不容易。說到底是有點不相信她,一個大肚孕婦,把她送到北京了,她再說沒錢,你能怎麼著她?
何琳不在乎那點油錢,一心只想快點回到家,要求走高速,過路費自己也掏。
整整顛簸了近十個小時,精疲力盡的計程車司機把孕婦放在一家銀行門口。孕婦下車到ATM機上取了一千多塊。行了,噩夢結束了,終於回到自己的地盤了。
站在自己的三層小樓前,已是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