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媽媽:“你跟周總理特別熟吧?”媽媽只是簡單回答一句:“那是因為工作。”媽媽對總理非常尊敬。在總理身邊工作了幾十年,媽媽深受總理影響。有外國記者評價說:“龔澎的一舉一動,體現著大家所熟悉而且十分欣賞的周恩來的工作作風。”的確如此。
總理對媽媽也特別信賴與器重。家裡發生一連串的變故後,1973年中秋後的一個週末我和哥哥在中南海西花廳見到了周伯伯和鄧媽媽。周伯伯像對待家裡人一樣,詳細詢問我和哥哥的生活與工作,哥哥如實談了心中的困惑和想法。周伯伯鼓勵我們走自己的路,不要靠家裡,父親的事情隨他們去。在談到媽媽時,周伯伯一字一句地說:“你們的媽媽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人,沒有人能夠代替她。”在那時候,這些話對我和哥哥是極大的安慰。我後來才知道,其實那段時間周總理也處境艱難。
所有人都知道,媽媽走後,受打擊最大的人,是爸爸。那段時間,爸爸經常倒一小杯茅臺酒一個人孤獨地喝著。他經常獨自坐在書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寫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他一下子老了許多,頭上的小灰帽也不見了,經常,我要用溼毛巾,輕輕擦去他的眼淚。他最愛做的一件事是等我們都睡著後,拿出一個放大鏡,一張張地翻看他和媽媽在一起的照片,傷心時,院裡的鄰居都能聽到他哀傷的哭聲??
1971年11月,爸爸率代表團參加聯大會議,出發前,一直沉默不語的爸爸突然站起來,走到媽媽的遺像前,掏出白手帕仔細地擦去鏡框上的浮塵,然後摘下眼鏡,長久地凝視著照片中的母親。我和哥哥默默地站在房間門口,彷彿也感受到了爸爸、媽媽穿過生死之界的心靈對話。片刻,爸爸向外走了幾步,轉過身再一次深深地看著媽媽說:“達令,我要動身了!”深吸了一口氣後快步走出了大門。爸爸在這次聯大會議上的表現,尤其是那個著名的“喬的笑”,是他個人外交生涯上的巔峰,也是中國外交史上閃亮的一頁。我一直相信,那笑容的後面,是媽媽深邃的眼睛。
或許是我們以前過得太幸福了,媽媽為我、為這個家庭遮擋了太多的風雨,我沒想到,她走後,我的生活會發生那麼大的變故,那個曾經幸福的“家”散了,寵我疼我的爸爸也顯得那麼遙遠而陌生。最讓我難過的是,媽媽走後第三年,那架東方紅牌鋼琴,我視為媽媽留給我的最後的紀念,也被“清理”而不知所終,那是我心頭永遠的痛??
一度我和父親的距離很遠,最長時間我們曾3年沒有見過面。1976年,爸爸被免去外交部長職務,他在極其複雜的歷史時期,陷入了複雜的政治漩渦,我和哥哥又默默回到他身邊。爸爸曾對別人感慨:“在我最紅的時候,我的孩子離開了我,但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他們又來到我身邊,還是自己的孩子好啊!”
有些事情,我和爸爸從來沒有當面討論過,因為那時候他需要我們的安慰,但我相信爸爸心底是清楚的。有一次,爸爸意味深長地跟我說:“和你媽媽在一起的日子,我一天都沒有忘記過!”1983年9月22日中秋節,在團聚的日子裡,爸爸離開了人世,我相信,他一定是到天堂與媽媽相會了。
從媽媽去世那一天起,我就暗想:有一天我一定給媽媽寫本書,把她的一生記錄下來。這對我很重要,我用這種方式懷念自己的媽媽,跟任何人沒有關係。寫這本書的8年,我時常感覺又重新回到了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的日子,這讓我既快樂又痛苦,我知道,那些難忘的日子將會伴隨我走完一生,直到我和他們在天國裡重逢??
(2008年7月14日)
不盡往事紅塵裡:回憶我的母親上官雲珠(1)
∷∷口述 韋然
“上官雲珠”,這是一個曾經在中國電影史上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