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蔗田裡勞作的人們最先看見歐陽東,這個衣著打扮完全不象個山裡人的小夥子卻有著山裡人固有的矯健靈活,在狹窄溼滑的田埂上他走得又快又穩,那些山外人可走不慣這樣的土路,這是誰啊?那些在各自茅屋前端著碗刨吃的男男女女也都看見了這個繞著村邊兜了一個大圈子的年輕人,他們大聲地相互打聽著,這是誰家的娃兒從外面回來了?看那模樣,一定是在山外尋著大錢了,瞧瞧人家背上那包,鼓鼓囊囊地不知道填埋了多少好東西。
爸!媽!兒子回來了!歐陽東在心底無聲地男喊著,幾乎是小跑著繞過那片竹林,然而,那片竹林後,並沒有他意想中的家。那裡只是一片光禿禿的旱田。
歐陽東覺得自己猛然間掉進了冰窖裡,一股涼氣從頭頂瞬間就湧到腳底,森森寒氣似乎把他身體裡的熱氣全部擠出去,然後用看不見的冰鍬,一段段地把他的皮他的肉他的骨頭敲碎。不可能,自己絕對不可能記錯地方,父母的家就是在這裡,這片竹林,那邊田埂邊的三棵七扭八拐的桃樹,還有桃樹邊那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塊黑黢黢的怪石,這一切都是自己記憶中清晰明白的東西,可是父母的家哩?它在哪裡啊。這裡只有一塊光禿禿的旱田啊,只有一塊光禿禿的旱田。怎麼會是這樣!
一聲淒厲的哀嚎從那片竹林後傳出來,那聲音就象半夜裡餓狼在嘶鳴,聲音就象一根長長的鐵針死命地釘進人心眼裡,讓人不由自主地哆嗦寒戰。端著飯碗的人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這是怎麼的了?
是這裡,一定是這裡,自己絕對不可能記錯。歐陽東手腳並用在旱地裡爬行著,在記憶中那個地方反覆搜尋著,他要從乾裂的罅隙中找出家的蹤影。僅僅五年,是什麼變故讓自己的父母安心這樣拋棄他們唯一的兒子?
“是東子吧?”
一聲嘆息在身後響起,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塵封已久的記憶突然變得無比的清晰。歐陽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脖子僵硬得就象塊鐵,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動,幾乎不能呼吸,胸膛裡鬱結的全部是怒火。
歐陽東趴在地上,許久才慢慢扭過頭,死死地盯著那個頭上裹著一片骯髒黑布兩眼無神的老人。
“大伯,……我爸媽的墳呢?!”
這是劉嵐第五次來找歐陽東了,招待所樓層服務員說202號房的客人還沒回來。真是急死人,現在都快下午四點了,昨天他就一夜沒回來,今天都到現在還連個人影都沒有,他該不會去那些狗屁地方吧?一想到這裡,劉嵐就不寒而慄,心裡突然恨恨地,這個傢伙難道也去做那些鬼勾當!
不知道為什麼,劉嵐很想認真地瞭解歐陽東,這個帶著幾分神秘的男人與她以前認識的那些男同學都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好,總之就是不一樣,她很想知道他畢業後都在省城幹什麼,他自己倒是說下崗後就在一傢俬營企業打工,“薪水很高,比你想象的還要高”,不過到底是做什麼他又不說,這可真教人著急。今天她父母要在城裡最好的飯館請小晴和她男朋友,自己也給父母提起想邀請歐陽東,母親理解的曖昧笑容讓她很不樂意,不過似乎也不是“很不樂意”。這傢伙到底去哪裡了?別是真的丟了吧。
“要是202房的歐陽東回來了,你把這個紙條給他。你就告訴他,我在‘胖子孫老雞店’等他。不要忘記啊。”劉嵐臨走時又給服務員交代了一遍。滿臉微笑的小妹使勁地點點頭,這姑娘真是的,一句話要交代十幾遍,她不嫌累贅自己都要煩了。
在招待所一樓大廳的前臺,劉嵐又把同樣的話給服務員說了一遍,再三地叮囑一定要把話轉達給202房的客人,因為“這事很重要”,清秀的領班一臉職業微笑,眼睛卻瞟著招待所的大門,那裡兩個保安正在阻攔一個穿得骯髒邋遢的青年農民進入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