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轉過身來,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低頭看了半晌,搖頭說:一百零五,前臺結賬。這件事沒什麼下文,因為那個胖子氣焰頓消,結了賬帶著狗走了。這大概是由於狗在他們打架時自己竄下臺子拉了泡帶血的稀屎,然後發出健康的哈吃哈吃的聲音。這也是該事件只能排第六的原因之一。現在來說說排第三的事件,其實這樣的事有好幾件,常常發生,“狗王”稱號的由來也跟此事有關。事發當天,我的狗正要出院,我以為我將是最後一次來了,沒想到發生了這事,讓我對這個診所興趣大增。
當時來了個愁眉不展的老頭,六十來歲,帶著一條愁眉不展的金毛,怯生生地問:能做安樂死嗎?周騏聖撇撇嘴,拉過狗來上下摸了一番,用聽診器聽了聽,抬頭道:什麼病啊,癌症?老頭使勁點點頭,說已經在別的醫院確診了。周騏聖問那為什麼不直接在那醫院做?老頭說那醫院太貴,覺得村裡的應該便宜點。周大夫雙手往兜裡一插,歪頭看了看狗,狗也歪頭看他,眼裡全是眼淚。他說:“我看不像癌症,像是結膜炎,不過結膜炎也很痛苦,你看它都哭了。可以實施犬安樂術,還順便提供毀屍滅跡服務,寵物火化,處理骨灰,不單收錢,要嗎?”老頭又使勁點點頭,周騏聖就開了單子,讓老頭簽了字,拉著狗進後堂了。走著走著,他回頭看了看,又繼續往前走去,頭也不回地說:“做完就裝車拉走,不帶出來啦。你交完錢就走吧。”
我來了興趣,一時不打算走了,就坐在門廳看著。這倒不是對狗有興趣,雖然那狗看上去還挺健康的,除了一隻耳朵上缺一大塊,可能是被別的狗咬的。但癌症這東西誰看得見呢,我主要是對這個老頭有興趣,因為他一不哭二不鬧,只是踮著腳尖往裡看著,像一隻拉長了脖子的鴨,儘管明知什麼也看不見。安樂死手術很快,我拿出手機聽了一回隋唐,周騏聖就出來了。老頭如蒙大赦地迎上前去問:死了嗎?周騏聖答:交錢了嗎?給老頭噎得夠嗆,呆了半晌,轉身交錢走了。等他走遠,我問周騏聖金毛是不是真死了,他看了我的狗一眼道:我這兒還剩12毫升氯化鉀,不用也糟踐了——後話我沒聽完就抱起狗跑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遛狗回來,無意中提到村裡貼了好多尋狗啟事。出門一看,電線杆子上真有幾張,上寫:尋找走失的金毛犬,家裡老人遛狗時未拴繩丟失,特徵是左耳缺一塊云云;下頭是一張照片,一隻金毛歪著腦袋看鏡頭,看起來蠢極了。我看了以後十分眩暈,一天都沒緩過勁兒來。下了班我就直奔狗王的診所,結果正撞見一男一女正在破口大罵,而周騏聖則鎖著診室的玻璃門在裡面抽菸,一邊抽還一邊玩兒一個狗骨骼模型。那男的罵著罵著看見了我,大概是見我沒帶狗,以為我是診所的人,劈手抓住我袖子就問:你說,是不是你們把我家豆豆安樂死了!我打掉他的手,問豆豆是什麼狗,他說:是金毛,耳朵缺一塊,很健康的!很健康的!那女的也轉過頭來對著我連喊“很健康的”。我問他們是怎麼知道豆豆死在醫院了。那女的說,有個男人打了尋狗啟事上的電話告訴他們,說一位老人帶著金毛來做安樂死。女的說完,男的又劈手揪住我領子,衝我噴唾沫星子:“你們這是草菅人命!我告你們!你們為什麼不檢查就動手術!”話音未落,玻璃門砰地開了,周騏聖巨大的身軀從裡面擠了出來,抓住男子的手腕往旁邊一甩,把我們倆都甩了個趔趄,總算分開了。
“安樂死是我做的,”他說,“這人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你可以告我,或者選擇別的撒氣解恨的方式。”因為個子太高,他說話時幾乎是把胸口頂在那男的鼻尖上;儘管眼睛往下看,卻不低頭,聲音又粗又沉,十分嚇人。“但是不能退錢。”他補充道。
後來夫妻倆鬧了一番,哭哭啼啼地走了,也沒什麼結果。說是女的懷了孕,公公怕金毛太鬧騰,撞了媳婦的肚子,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