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意,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氣氛比較融洽了,好把話題往實事兒上引:
“大王龍驤虎步,掌天下之權柄,生殺在握,故不在乎虛名,而名自歸矣。臣則不然,若舍此虛名,身無長物,更何以相輔大王以成偉業哉?”你可以不在乎名聲,但我不成啊,不是我放不下那些浮雲般的虛名,而是若無虛名,我還靠什麼來立身於世,進而為你所重——“是故不得不避也,大王明察。”
曹操說何必如此,你覺得就你我的關係,我還受不了你給孔融說幾句好話,為他求求情?你就算留下來,難道我還會因此而責罰你不成嗎?
是勳心說別介,你現在說得好好的,誰知道將來會怎樣?這個險我可不敢冒。領導的各種許諾,咱都可以當作是放那麼一種不大好聞的氣體。他猜到了曹操可能會以此為理由挽留自己,因而便即說道:
“大王為君,而勳為臣,臣之諫君,當為國事,而不可為身謀也。此例若開,眾皆以身要君,必將流害無窮。即如段思闕,所言若似為國,故臣等皆請辭也,免傷大王之明。然若為私,以要直名,則臣等雖退,大王亦不當重用之。”
你要搞清楚段瑕他的真實用意究竟為何。倘若他確實是一心為國,即便說話跟放屁一樣,肆意宣揚封建迷信,咱也得忍著他;倘若他別有用心,只為博取自家的名聲,那這人就不能要啦,你可千萬千萬不能重用他。否則人人起而仿效,都玩這一套,則君主的權威何存?你可不知道,一千多年後就有那麼一群士大夫,慣常沽名釣譽,以劾狀做武器。把廷杖當光榮。結果搞得整個國家烏煙瘴氣的。最終亡於流寇和韃虜之手……
其實以直邀名,把諍諫當做終南捷徑,非獨明朝為然,漢季也已經有了類似的苗頭,是勳相信曹操必然瞧在眼中,自然不能不有所警醒。所以他就利用這個機會,旁敲側擊地暗中給了段瑕一拳——小樣兒,得罪了老子還想全身而退?世上哪裡有這麼美好的事情?
曹操垂下頭去。似乎在仔細思索,良久才微微頷首:“宏輔所言是也。”心中卻道:“若非段瑕乃受孤的唆使,不待卿言,孤亦必不輕饒……”
其實段思闕雖然是個大噴子,卻也不傻,沒可能當堂噴盡群相。他最初是透過陳群給曹操上的密奏,指出去歲即有日食示警,並且自己才剛測算出來,今年十月恐怕又將有食,請君主提高警惕。於是曹操秘密地召見段瑕——就連校事都給瞞過了——暗示道:天象示警。究竟是孤的失德呢,還是宰相的無能所致?
是勳等人為曹操所建立的魏國制度。相對漢制來說部門職能更為清晰,並且壓縮內廷權力,政歸外朝,恢復了漢初相權對君權的制約。曹操一開始就紙面上看起來,覺得這制度挺不錯的,可是真等開始運作,就多少感覺有點兒束手縛腳啦。
其實即便漢武帝設內廷以制衡外朝,光武帝虛三公而實君權,都沒能徹底把相權給打萎嘍,宰相依然擁有相當大的權力,可以一定程度上制約君權。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皇帝不管事兒,國家照常運轉,宰相若是無權,光靠皇帝是無法使得政令暢通的。對此,一登基就做傀儡的漢獻帝可能感受不深,此前兩代——桓、靈——可是有著深切體會,即便按住了擅權的外戚集團,即便扶持宦官集團來加以制約,天子亦不能肆意妄為也。
曹操起初並沒有這種感受。他自起兵以來,一直到升任司空、丞相,開府建牙,說白了都只是一個臨時性的軍政府,中間一個曹操,身周圍著大群參謀、重將,只有中下級官吏才真正分曹理事,一個蘿蔔一個坑兒,職責明確。所以曹操在集團中一言九鼎,無論制度上還是實質上,都沒有誰能夠制約於他。
可是成為魏公,肇建魏國以後,就不對了,實質上貌似毫無改變,仍然大權在握,但在制度上卻已經給君主綁上了層層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