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平氏被逼不過,只得別賃下一間房子住了。僱人把靈柩移來,安頓在內。這淒涼景象,自不必說。
間壁有個張七嫂,為人甚是活動。聽得平氏啼哭,時常走來勸解。平氏又時常央他典賣幾件衣服用度,極感其意。不勾幾月,衣服都典盡了。從小學得一手好針線,思量要到個大戶人家教習女工度日,再作區處。正與張七嫂商量這話,張七嫂道:“老身不好說得,這大戶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動的。死的沒福自死了,活的還要做人,你後面日子正長哩。終不然做針線娘,了得你下半世?況且名聲不好,被人看得輕了。還有一件,這個靈柩如何處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便出賃房錢,終久是不了之局。”
平氏道:“奴家也都慮到,只是無計可施了。”張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說。你千里離鄉,一身孤寡,手中又無半錢,想要搬這靈柩回去,多是虛了。莫說你衣食不周,到底難守;便我守得幾時,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見,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尋個好對頭,一夫一婦的隨了他去。得些財禮,就買塊土來葬了丈夫,你的終身又有所託,可不生死無憾?”平氏見他說得近理,沉吟了一會,嘆口氣道:“罷,罷,奴家賣身葬夫,旁人也笑我不得。”張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時,老身現有個主兒在此。年紀與娘子相近,人物齊整,又是大富人家。”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張七嫂道:“他也是續絃了,原對老身說:不拘頭婚二婚,只要人才出眾。似娘子這般丰姿,怕不中意?”原來張七嫂曾受蔣興哥之託,央他訪一頭好親。因是前妻三巧兒出色標緻,所以如今只要訪個美貌的。那平氏容貌雖不及得三巧兒,論起手腳伶俐,胸中涇渭,又勝似他。張七嫂次日就進城,與蔣興哥說了。興哥聞得是下路人,愈加歡喜。這裡平氏分文財禮不要,只要買塊好地殯葬丈夫要緊,張七嫂往來回復了幾次,兩相依允。
話休煩絮。卻說平氏送了丈夫靈柩入土,祭奠畢了,大哭一場,免不得起靈除孝。臨期,蔣家送衣飾過來,又將他典下的衣服都贖回了。成親之夜,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燭。正是:
規矩熟閒雖舊事,恩情美滿勝新婚。
蔣興哥見平氏舉止端莊,甚相敬重。一日,從外而來,平氏正在打疊衣箱,內有珍珠衫一件。興哥認得了,大驚問道:“此衫從何而來?”平氏道:“這衫兒來得蹺蹊。”便把前夫如此張致,夫妻如此爭嚷,如此賭氣分別,述了一遍。又道:“前日艱難時,幾番欲把他典賣。只愁來歷不明,怕惹出是非,不敢露人眼目。連奴家至今不知這物事那裡來的。”興哥道:“你前夫陳大郎名字可叫做陳商?可是白淨面皮、沒有須、左手長指甲的麼?”平氏道:“正是。”蔣興哥把舌頭一伸,合掌對天道:“如此說來,天理昭彰,好怕人也!”平氏問其緣故,蔣興哥道:“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舊物。你丈夫奸騙了我的妻子,得此衫為表記。我在蘇州相會,見了此衫,始知其情,回來把王氏休了。誰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續絃,但聞是徽州陳客之妻,誰知就是陳商!卻不是一報還一報!”平氏聽罷,毛骨諫然。從此恩情愈篤,這才是“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的正話。詩曰:
天理昭昭不可欺,兩妻交易孰便宜?
分明欠債償他利,百歲姻緣暫換時。
再說蔣興哥有了管家娘子,一年之後,又往廣東做買賣。也是合當有事,一日到合浦縣販珠,價都講定。主人家老兒只揀一粒絕大的偷過了,再不承認。興哥不忿,一把扯他袖子要搜。何期去得勢重,將老兒拖翻在地,跌下便不做聲。忙去扶時,氣已斷了。兒女親鄰哭的哭,叫的叫,一陣的簇擁將來,把興哥捉住不由分說,痛打一頓,關在空房裡。連夜寫了狀詞,只等天明,縣主早堂,連人進狀。縣蘭準了,因這日有公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