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惻然,邀他到家裡,問他道:“我聞得你父子在長安富貴,後來破敗,今日何得在此?”德權將官司追捕田、陳餘黨,脫身亡命,到此困窮的話說了一遍。李安道:“我與汝父有交,你便權在舍下住幾時,怕有人認得,你可改個名,只認做我的侄兒,便可無事。”德權依言,改名彥思,就認他這看馬的做叔叔,不出街上乞化了。未及半年,李安得病將死,彥思見後槽有官給的工食,遂叫李安投狀,道:“身已病廢,乞將侄彥思繼充後槽。”不數日,李安果死,彥思遂得補充健兒,為牧守D人,不須憂愁衣食,自道是十分儆幸。豈知漸漸有人曉得他曾做僕射過的,此時朝政紊亂,法紀廢弛,也無人追究他的蹤跡。但只是起他個混名,叫他做”看馬李僕射“,走將出來時,眾人便指手點腳,當一場笑話。著官,你道“僕射”是何等樣大官?”後槽”是何等樣賤役?如今一人身上先做了僕射,收場結果做得個看馬的,豈不可笑?卻又一件,那些人依附內相,原是冰山,一朝失勢,破敗死亡,此是常理。留得殘生看馬,還是便宜的事,不足為怪。
如今再說當日同時有一個官員,雖是得官不正,僥倖來的,卻是自己所掙。誰知天不幫襯,有官無祿?並不曾犯著一個對頭,並不曾做著一件事體,都是命裡所招,下梢頭弄得沒出豁,比此更為可嘆。詩曰:
富貴榮華何足論?從來世事等浮雲。
登場傀儡休相赫,請看當艄郭使君!
這本話文,就是唐僖宗朝江陵有一個人叫做郭七郎。父親在日,做江湘大商,七郎長隨著船上去走的;父親死過,是他當家了,真個是家資鉅萬,產業廣延,有鴉飛不過的田宅,賊扛不動的金銀山,乃禁城富民之首。江、淮、河朔的賈客多是領他重本,貿易往來。卻是這些富人惟有一項,不平心是他本等。大等秤進,小等秤出。自家的,歹爭做好;別人的,好爭做歹。這些領他本錢的賈客沒有一個不受盡他累的。各各吞聲忍氣,只得受他。你道為何?只為本錢是他的,那江湖上走的人,拚得陪些辛苦在裡頭,隨你盡著欺心算帳,還只是仗他資本營運,畢竟有些便宜處。若一下衝撞了他,收拾了本錢去,就沒蛇得弄了。故此隨你剋剝,只是行得去的。本錢越弄越大,所以富的人只管富了。
那時有一個極大商客先前領了他幾萬銀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幾年,久無音信。直到乾符初年,郭七郎在家想著這注本錢沒著落,他是大商,料無失所。可惜沒個人往京雲一討。又想一想道:“聞得京都繁華去處,花柳之鄉,不若藉此事由往彼一遊。一來可以索債,二來買笑追歡,三來覷個方便,覓個前程,也是終身受用。”計已定。七郎有一個老母、一弟一妹在家,奴婢下人無數。只是未曾娶得妻子,當時分付弟妹承奉母親,著一個都管看家,餘人各守職業做生理。自己卻帶幾個慣走長路會事的家人在身邊,一面到京都來。七郎從小在江湖邊生長,賈客船上往來,自己也會撐得篙,搖得櫓,手腳快便,把些飢餐渴飲之路不在心上,不則一日到了。元來那個大商姓張名全,混名張多寶,在京都開幾處解典庫,又有幾所綢緞鋪,專一放官吏債,打大頭腦的。至於居間說事,賣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擔當,事無不成。也有叫他做”張多保”的,只為凡事都是他保得過,所以如此稱呼。滿京人無不認得他的。郭七即到京,一問便著。他見七郎到了,是個江湘債主,起初進京時節,多虧他的幾萬本錢做樁,才做得開,成得這個大氣概。一見了歡然相接,敘了寒溫,便擺起酒來。把轎去教坊裡請了幾個有名的前來陪侍,賓主盡歡,酒散後,就留一個絕頂的妓者叫做王賽兒,相伴了七郎,在一個書房裡宿了。富人待富人,那房舍精緻,帷帳華侈,自不必說。
次日起來,張多保不待七郎開口,把從前連本連利一算約該有十來萬了,就如數搬將出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