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痛苦的悲鳴。
陳年將死,我看一眼,就知。
她趟在床上,眼睛凹陷,眼神空洞,只會一聲一聲亂叫。她全身斑紋已經發黑,黑得發亮,面板透明而見底,已經有破裂。
從破裂的黑色面板中,爬出來的,是一條條肥大的白色蟲,有拇指大小,雪白無暇,在她身體上緩慢爬行。
她身邊站著幾隻獸,按著她掙扎的身體,淚如雨下。
我愣住,轉身跑入院中,蹲下,大聲嘔吐。
第二天早上我離開萬古庵,朱槐送我出門,她臉色有些蒼白,走我後面,像什麼也沒發生。我們沉默,她帶我出後院,走大堂,然後,出庵。
她遲疑著,伸手拉我,終於說,陳年昨天死了。
我說,我知道。她的手冰涼,有六根手指,手腕處的藍斑痕好像深了一些。
我觸電般縮回手。跨出門,和一個虔誠的香客插身而過。回頭去看,榮華佛潔白無暇,似參天巨木。
朱槐苦笑,她說,再見。
打車回家,陽光燦爛,春天正濃,以為噩夢終醒。
誰知,好鍾亮,似便衣蹲在我家門口,姿勢猥瑣如外地人販子,黑眼圈賽熊貓,抽菸,滿地菸頭。我見他似見鬼,轉身就跑,誰知他動作更快,衝過來,兩三下把我制服。
我慘叫:我說鍾亮你放我一條生路我要回家睡覺,你舅舅發完了瘋你不能接著發啊!
鍾亮說,我舅舅死了。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嘴巴撥出來的熱氣吹我冰涼的臉。
我被他拖去參加珠寶商鍾仁的葬禮,不愧名門望族,靈堂擺得像大雄寶殿,來往的人絡繹不絕。我如脫水芹菜,面色灰黃,被他拉到鍾仁黑白大照片前。抬頭看照片中,鍾仁像任何一個成功人士一樣,神情豪爽,指點江山,一張臉孔,有些書生般俊朗,我埋頭給他鞠躬,深深,三下。
鍾仁的大姐接見了我,神情倨傲如女皇,她說,你就是我弟弟苦追了很久的那個女孩?挑剔看我裡三層外三層,我坦坦蕩蕩,隨她去看。
她突然嘆氣,說,可惜他終生未娶……
我頭皮發麻,以為他們要我同他陰婚,還好她只是說,我弟弟有東西留給你,你讓鍾亮帶你去拿吧——現代社會真好,我慶幸。
鍾亮帶我去取鍾仁留給我的遺物——我再三推脫,說我同他非親非故無功不受祿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但鍾亮眼神陰沉讓我頓時學會沉默。
我們進了鍾仁的家,因為要賣房子,傢俱大都搬出,比我初次去的似乎看起來更加大得空曠。鍾亮讓我在客廳小坐,進屋,然後搬一箱子出來,說,走吧。
箱子是一個二十九寸彩電箱,但我絕不會天真地以為鍾仁真的留給我一臺彩電,於是期期艾艾,問鍾亮:是什麼啊?——心中感嘆,真是世風日下,我做錯了什麼,不久以前,此少年新鮮刮亮笑容如花,一口一個師姐叫我——而現在,臉板得像殭屍,說:椅子。
椅子。
還算他夠紳士,沒讓我一個人搬箱子回家,但一進門就消失,如躲瘟疫。
我嘆氣,終於坐在我舒服沙發上,第一個動作是進廚房開冰箱拿冰淇淋出來吃:真好,還未過保質期。
一邊吃,一邊看那個箱子,我甚至懶得去拆開,那個古怪到讓我逃之夭夭的男人鍾仁,居然送我一把椅子?我寧願他像他侄兒那樣,送我一箱泡麵!
但,椅子?
我突然停住動作,放下我深愛冰淇淋,見鬼一樣看著那個箱子,四四方方,落下沉穩的黑色陰影,透視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