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詞,走到Q的座位後,伸腳踩在她椅子腿上。腳踩在她椅子腿上,就等於把手搭在她的腰際。
我問她:“你覺得舒服麼?”
她回頭白了我一眼,說:“不舒服!”
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正面接觸。美術班上課從晚上五點到九點,K會等在地下室樓梯口,送她回家。
原本K還送她上學。一日Q要他下地下室看看,地下室的樓梯是滲水最嚴重地段,水滴到臺階上,彷彿琴音。
他自八歲起,便被他的師傅作為八卦掌掌門培養,面對任何事物,都該無所畏懼,但代表著歐洲文明的美術班卻令他不敢接近。他如痴如醉地停在樓梯口,任Q如何勸說,都不邁下一步。上課時間到,Q不高興地下去了。
他從此不送她上學。
他會在美術班開課半小時後趕到,站在地下室樓梯口的第一個臺階上,長久地向下觀望。他什麼也看不到,畫畫的教室還要再經過幾個彎道。
課間時,我們上來透氣,會看到在樓梯口彷彿高僧入定的他。Q一定覺得他丟人,課間時從不上來。日子久了,我實在看不過去,上前與他搭話。
我:“這地方真糟爛。”
他:“……是呀。”
沒想到,我倆成了好友。我每每從地下室向上走去,都會看到樓梯盡頭他僵直的形體忽然放鬆。他會在短暫的課間,給我講解八卦掌口訣。
人在自卑的時候,就會展示自己的強項。他將八卦掌的秘密系統講出,聲音細微,神態莊重。我常想,如果在清朝,他會被視為敗類,遭到八卦掌一門的追殺。
他講述的八卦掌口訣,暗合草繩記錄的拳理,令人感慨——原始的智慧沿著另一條脈絡傳承下來了。我總是大驚小怪,完全外行的樣子,我的“是麼?”“真的呀!”一類智商不足的話語,令他安心。
當我說“太深了”時,他會變得神采奕奕,說:“要不我給你做一下吧。”然後一掌伸來,把我彈出去五六米遠,令上來透氣的美術班人驚愕不已——這是他最得意的事情。
必須承認,他是個和我一樣的武術天才。打倒他——是我很久以來的願望。現在是最佳的時機,他對我全無設防,只要我突然發力,他定會摔下樓梯。他的自卑,已令Q厭煩,如果再在美術班人前出醜,他和Q必然關係崩潰。
但我拖延著。
打倒了他,將無人和我談論拳術,他彌補著二老爺留下的空白。
我有時恐懼地想到,難道在我心中,拳術比Q還重要?
不捨得打倒他,應該是暫時狀況。只因為我體會了拳術,卻沒有體會過女人。如果我的手在Q的身上滑一個來回,拳術和女人的比重就要顛倒。
Q畫畫時總是坐得很低,我可以看到她完整的脖頸。脖頸的線條向前傾,凸出她初生的乳溝,後仰則凸出她漸圓的臀部。
我們受的是西洋美術訓練,畫的是幾何形體——三角、方塊。終於輪到畫球體時,老師講解:“要將圓看成是——無數方塊、三角的組合!”直線的世界觀令我困惑,因為和Q的身體完全不同。我問:“為什麼不能直截了當地畫條曲線?”老師回答:“只有幼稚的國畫,才這麼幹。”八卦掌的典型特徵是繞圈,舉手投足處處曲線。K果然幼稚,一個課間,竟然在樓梯口打起拳來,贏得了陣陣叫好聲。Q羞愧難當,放學時對我說:“今天咱倆一塊走。”她拽著我手,經過樓梯口的K,一臉無情地去了。
二十分鐘後,我和她騎到天安門廣場,她叫了聲:“這不是耍猴麼!”我:“不怪他,學美術的人太壞,誇他是武林高手。這話聽了,就是我也禁不住要練上一套。”她白了我一眼,說:“你會打拳麼?”她低下頭,提議把車停在歷史博物館前的松林中,到廣場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