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官府是“不告不管”,睜隻眼閉隻眼不來抓賭。李鬼頭那臨河的小軒裡熱鬧得只差把屋頂掀了。裡頭的二三十個漢子都脫得只剩下頭的褲子,各種顏色的胸脯子肉隨著他們揎臂的激動程度而跳動著,時而是呼盧的叫嚷,時而是五木的動靜,時而是贏者的歡呼,時而是輸者的捶胸頓足……
眼尖的見楊寄來了,高高興興迎上去道:“還當你不來了!我們都在說,呼盧少了阿末的聲音,五片木頭塊都不聽話了!來來來——”把他讓到了正中的棋盤邊:“正好,新的一局開始了。”
楊寄猶豫了片刻,拍拍褡褳道:“老子今兒沒多少錢。”
“好說,好說!先玩,先玩!”瘦得和山裡猴精似的李鬼頭一臉堆笑,精光四射的眼睛帶鉤子似的拉攏著這個賭棍,“沒錢了兄弟先給你墊著!贏了歸你,輸了以後再說。”
“這話真是耳熟啊!”楊寄微微眯了眯眼,暗地裡一咬牙。眾聲鼎沸,他楊寄氣定神閒抓起黑白兩色的樗蒱,慢慢放進搖杯中,由慢到快,由緩到急,搖了起來。搖杯封著,看不清裡頭情勢,但漆成黑色的一面比不漆的白麵略沉半分,聲音也就會稍有變化。等到他認定萬無一失了,才揭開搖杯的蓋子,眾人倒抽涼氣,隨後一片驚呼讚歎:“好傢伙!又是個‘盧’!”
楊寄放下心來,輕蔑地望了李鬼頭一眼,把自己棋盤上的子兒向前進了幾步,毫不客氣地把李鬼頭的子兒踢到了邊上。
這一局好生眼熟!楊寄分明記得,他在上一世跳河之前,曾經為自己的大意莽撞,懊悔得翻來覆去把局勢想了無數遍!
一模一樣!
“上蒼!”楊寄心裡在合十禱祝,“你保佑我,只要一切和那時一樣,我就能翻身了!我就能娶阿圓了!”
決勝的一步到來了!楊寄搖好樗蒱,不忙著開蓋子,先笑嘻嘻把褡褳裡的那半串銅錢和一張房契拿出來,壓在自己一方。李鬼頭色變,問:“阿末,這是什麼意思?”
楊寄笑道:“玩,就要玩個心跳的。怎麼,你不敢跟?李鬼頭,我可是把家當都押上去了,就等著看你是不是個爺們兒了!”
李鬼頭咬了半天牙,盯著楊寄手裡的搖杯,又仔細琢磨了一番自己這裡的局勢,經不起楊寄三催五催,也經不起旁邊人的大聲攛掇,他把桌子一拍,大喝道:“跟!開!”
楊寄慢慢移開了搖杯的蓋子,上一世,這裡是個漂亮的“雉”,可惜卻是輪到李鬼頭走步;這一世,好容易把機會留在了自己手上!
可是,他那迷倒眾生的笑容慢慢凝結在頰邊唇角,眼睛越瞪越大,終於瞪出血絲來。他圓睜著通紅的眼睛,恨不得把李鬼頭吃下去:“這……這不對!”
李鬼頭卻笑著伸手把楊寄面前的銅錢和房契一股腦都擼了過去,環視周圍故意道:“哎哎!什麼不對!願賭服輸哈!”
楊寄一捋袖子露出一條修長白皙的胳膊,惡狠狠說:“不行!我還賭!我賭這條胳膊!”
李鬼頭冷笑道:“輸給我的話,能吃麼?”對兩邊人說:“他沒賭資了,送客吧!”
楊寄怒道:“不行!你贏了就想趕我走麼?你先不是說借錢給我麼?我借!”李鬼頭冷笑著說:“對不住,我不借了。今兒我家母老虎雌威大發,我再不回去睡,只怕這個月就睡不到婆娘了。”他故意打了個哈欠:“大夥兒都散了吧!”
外頭的天,果然還是灰濛濛的,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恰恰落在淮水接著城郭的遼遠之處,餘外,都是藍紫色的,連星子都看不見幾顆。輸得乾淨徹底的楊寄恨恨地抬起臉望著這天,喃喃罵道:“老天爺!你他媽玩我?!”
老天爺他默然無聲,大約管不到人間那許多閒事。楊寄回頭看看道路邊的淮水,依然平靜地流淌過去,河埠頭上洗衣的女娘們陸陸續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