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當時已成一座孤城,陳朝大軍兵臨城下,用箭矢將一封勸降書射上城頭,聲言若再不開城受降,待大軍攻入城內,便會屠城三日,全城軍士百姓一個不留,捕得大鄭皇帝也將梟首示眾。
曾重站在城頭,握著他那柄已經砍豁了口的大刀,俯望著吊橋下堆積如山的死屍,再回頭看一眼自己親軍以外那些拿著刀槍棍棒的婦孺百姓,不禁仰天長嘆,涕淚交流,北望宮城方向伏地三叩首後,終於下令開了城門。
大鄭王朝就此覆滅,陳朝開國太祖皇帝招賢納士,並對前朝降臣大加封賞。
曾重被封為忠順侯,派往江南先後任了湖廣,兩江總督多年。然而他既是降臣,又是開國之臣,這樣的身份十分微妙尷尬。
江南的前朝風氣還很濃厚,又是士子舊儒的天下,借古諷今謾罵嘲弄這位封韁大吏的詩作滿天價飛;且新朝皇帝對這些前朝舊臣也並非完全放心,在曾重於江南任職之時,卻將曾雪槐調進京城與太子伴讀。
名為伴讀,實則為人質罷了。
曾雪槐被軟禁京中三年,同樣抑鬱難歡。為了籠絡安撫他,皇帝將自己胞弟靖王的一個庶女指給曾雪槐作妾,便是後來的四姨娘。
曾雪槐作為前朝降臣之子,人質之身,那幾年在京中的日子是很難捱的,飽受新朝權貴的排擠和冷嘲熱諷;而四姨娘本算得上金枝玉葉,跟了曾雪槐之後卻無半點怨言,把她全部的溫柔熱忱毫無保留地獻給了這位不得意的夫君。
也多虧了四姨娘的溫柔撫慰,曾雪槐在京中這三年的禁錮時光才不致於太過難捱。曾雪槐待四姨娘的情分自然也不同尋常,除了濃厚的愛戀之外還有深深地感激。
後來,曾重抑鬱而終,曾雪槐襲了忠順侯位,接替了父親兩江總督之職,漸漸贏得了皇帝的器重,這是後話了。
雖然前朝氣數已盡,滅亡是遲早的事,但曾老太太私下裡對葛懷忠多少還是有些怨恨的,覺得若非他首先變節,使曾重在最後的京都保衛戰中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事態興許不會變得那樣糟,曾家也就不會揹負上賣主求榮的罵名,她的丈夫大概也不會抑鬱而終了……
因此,當曾老太太聽到葛氏再次提起當年永州之困,葛懷忠發來援兵一事時,臉上就露出些不悅之色,耷拉著眼皮悶聲道:“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它作什麼?”
葛氏原本是想借此事寒磣三姨娘的,此時見曾老太太臉上已有了不悅之色,連忙笑道:“是呢,新朝永珍更新,自當向前看,還提那些舊事作什麼呢”,因含笑岔開話題道:
“請了各府幾位夫人,後日來咱們家裡賞梅。後園子芝蘭館暖閣裡已經搭了一個小戲臺子,母親到時候可願意賞光熱鬧熱鬧去?”
老太太還沒來得及說話,曾雪槐已經不以為然地皺了眉,道:“現在都什麼情勢了,你還有心思弄這些虛熱鬧湘鄂前線連連受挫,將士們在冰天雪地裡忍飢捱凍,你倒在家裡又請客又唱戲的,這名聲傳出去,我曾家豈不又讓人唾罵”
葛氏低了半日頭,方緩緩道:“臘月裡各府之間向來會走動得勤一些,原為的是同僚下屬之間聯絡感情,禮尚往來而已,並不算出格;何況妾身在這時候辦這個賞梅宴,自有妾身的道理。老爺先別急著阻攔,到時候您就明白了……”
曾老太太怕他夫妻二人因此事起了爭執,忙插嘴道:“原不是什麼大事,別弄得太鋪張也就行了——那戲臺子就撤了吧。”說著,便乾咳了兩聲。
寶珠忙用一隻填漆托盤端了茶過來,貞娘和阿離站得最近,都上前各端了一盞茶不約而同奉與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只笑呵呵地接了貞娘那一盞,親熱地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對阿離卻是視若無睹。
阿離縮回手,悄然退後兩步,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