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度尤人所難。天生豪傑豈限華夷,彼蒂芥睚眥以語言罪人者,視此
不適成蟣肝蠅腹耶?
沈君生於乾隆十年乙丑(一七四五),序《續筆》時為嘉慶十年乙丑,蓋年
已周甲矣,語言文字之獄見聞必多親切,今為此言,讀了更令人感嘆,想見
著者意識下很有不平的塊磊在也。《三筆》卷一有讀經的一則雲:
《論語》&ldo;子路曰不仕無義&rdo;一節,皆以為子路為丈人家人言之,
然朱注言嘗見福州國初時寫本,子路下有反字,曰字上有子字,蓋子路
既反而夫子言之也。餘謂丈人既行,其家止有村妻稚子,更有何人能理
會得此段說話,其為今本脫去二字無疑。
這裡說子路在丈人家裡大發牢騷為未必有,固然不錯,照朱注這樣一改,就
講得過去了,可是這回未免有點使得孔子為難,因為孔子對於子路大發牢騷
也可笑,而且情形也不像,孔子平時對於這些隱逸不大這樣的發脾氣,如長
沮桀溺楚狂接輿可以為證。我引《三筆》的這一則,只為他說得有意思,若
論解釋則未能恰好,本來&ldo;丈人&rdo;一章的文章很不好講也。
沈梅村的著作近來頗不易得,蓋嘉道間刊本經太平天國之亂多毀於兵
火,大抵如此,覺得也就可以珍重,而其文章思想亦均有特色,因抄錄數則
為之紹介。讀史的札記大都易犯一種毛病,即是陳舊褊狹,沈君卻正相反,
甚為難得,讀去常有新的氣味,不像是百年前人所說的話,有時實在比今人
還要明白有理解也。(二十五年十一月)
□1936年
12月刊《宇宙風》31期,署名知堂
□收入《秉燭談》
林阜間集
《越縵堂日記補》第三冊鹹豐六年二月初三日條下雲:
閱吾鄉潘少白諮《林阜間詩文集》。少白足跡半天下,借終南為捷
徑,旅京華作市隱,笠屩所至,公卿嗜名者爭下之,而邑人與素遊者皆
言其詭詐卑鄙,蓋亦公道可徵也。然其文實修潔可喜,雖窪泓易盡,而
一草一石間風回水縈,自有佳致,寫景尤工,唯滿口道學為可厭耳。或
更誇其高淡,則正其才力薄弱,藉此欺人者也。然在本朝自當作一名家,
越中與胡稚威差可肩隨,鐵崖、天池則跨而上之矣。
後有批語,蓋周素人筆,雲:&ldo;論潘少白此語絕當,其《常語》卻不可及。&rdo;
寒齋所有潘少白詩文集凡兩種。一曰《林阜間集》,道光十六年(一八
三六)刻,文六集,詩五卷,《常語》二卷。一曰《潘少白先生集》,道光
甲辰(一八四四)刻,文八卷,無詩,《常語》二卷。後者據陳蓮史雲是其
自訂定本,但增減不甚多,《常語》則完全一樣也。《常語》蓋實是潘少白
語錄,李越縵所謂滿口道學為可厭耳即指此書,而周素人又稱之為不可及,
對照得妙。但據我的意思則覺得李君的話說得不錯,貶固對褒也對。我不懂
詩,若其文我亦頗喜歡,修潔,工於寫景,如《自彭水梯山之大酉暮宿珠竇
箐與人書》,《與故友陳其山書》,《南野翁寓廬記》,《夜渡太湖至湖州
小記》,《水月庵記》等,都頗可喜。不過周君也不算全說錯了,因為《常
語》大半固是道學語,卻亦不無可取處,為平常道學家所不能言或不能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