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不是圓滿的。一月三十日,只有一日見團圓。這等恨事,讓人如何銷得!如果月亮能夠一直長圓不缺,那該多好!
容若在說月,實則在說人,說的是如果〃我們〃能夠長久地在一起,日日夜夜都不分離,那該多好!如果上天真能安排月亮夜夜圓滿無缺,如果上天能賜給我們永不分離的幸福,那麼,我,甘願用最火熱的心來愛你,甘願耗盡我的生命來照顧你、珍惜你,〃不辭冰雪為卿熱〃。
〃不辭冰雪為卿熱〃,這是《世說新語》裡的一個典故,是說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極篤,有一次妻子患病,身體發熱,體溫總是降不下來,當時正是十冬臘月,荀奉倩情急之下,脫掉衣服,赤身跑到庭院裡,讓風雪凍冷自己的身體,再回來貼到妻子的身上給她降溫。如是者不知多少次,但深情並沒有感動上天,妻子還是死了,荀奉倩也被折磨得病重不起,很快也隨妻子而去了。
第25節: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2)
這個故事,在《世說新語》裡被當作一個反面教材,認為荀奉倩惑溺於兒女之情,不足為世人所取。但容若卻喜歡這個故事,因為世人雖然把荀奉倩斥為惑溺,容若卻深深地理解他,只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是一樣的不那麼〃理性〃的深情的人。
〃無那塵緣容易絕〃,無那就是無奈,無奈就是有所求而終不可得,是為〃人生長恨水長東〃,任你如何英雄了得,任你如何權傾天下,任世界如何桑天滄海,只有無奈是人間的永恆,是永遠也逃不掉的感覺。
塵緣容易絕,是為無奈,因為〃塵緣容易絕〃也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之一種形態;與無奈同屬永恆,只不過,它常常會放過那些芸芸眾生的遲鈍的心,只獵取一兩個絕世多情的生命。
〃無那〃與〃塵緣易絕〃,從亙古的世間與世界來看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常態,就如同秋月春花、潮升潮落,但具體到每個人的身上,卻忽然從亙古變成了剎那,從永恆變成了一瞬,從歷史的片斷變成了個人的一生,從世界的一角變成了個人的全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話自然是站在人的角度來說的,如果我們可以化身成一朵花兒,也可以同樣感慨說〃年年歲歲人相似,歲歲年年花不同〃。每一個個體對於他(它)自己來講都是全部,而在旁觀者的眼裡卻只和所有的同類一起獲得了一個無情無感的統稱。所以,在容若看來,無奈與塵緣都是自己的全部,是世界當中一個短暫的插曲,一個無足輕重的片斷,而世界在這個時候呈現給自己的又是什麼呢?……是相對於短暫的永恆,是相對於自己這深切悲懷的無邊冷漠。這就是下一句的〃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燕子還是那樣的燕子,和一萬年前的燕子沒有什麼兩樣。一萬年前的燕子會輕盈地踏上枝頭,呢喃細語,今天的這些燕子仍然輕盈地踏上簾鉤,一樣的呢喃細語。對於這些燕子來講,外間的世界,哪怕是近在眼前的容若的刻骨憂傷都是不存在的,不會一絲一毫地影響到它們呢喃的喜悅。於是,〃無那塵緣容易絕〃是〃我〃,〃
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是〃物〃,以〃我〃之短暫相對於〃物〃之永恆,以〃我〃之全部的傷悲相對於〃物〃之亙古的無情,對照之下,悲情更濃,無奈益甚。(小注:這種手法很好理解,不妨參照一下一些工廠裡的質檢口號:百分之一的不合格率落到顧客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第26節: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3)
〃唱罷秋墳愁未歇〃,這句詞來自李賀詩〃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李詩已是愁憤之極,而容若卻謂縱然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