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時間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天空中的巨大引力源對時間流速的影響跟海一樣,甚至更甚。
愈靠近家鄉,雨晨就愈發覺得這世界已經遠不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雨晨絕望地意識到,他已經錯過了琉璃的生日。
他發了瘋地跑,但人力有窮盡時,幾個月的路程哪裡是一朝一夕就能跑完的。
更何況,他的體力、星力已經油盡燈枯了。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星星的珍貴之處,就在於其代價是犧牲幾十上百年的時間,犧牲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所有聯絡。
終於回到想鄉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幾乎兩個月。鄉里的一切都變了模樣,變得那樣陌生,雨晨認識的所有人,都已經去世了。想鄉的傳統服飾已經換了好多版本,他就像一個不知來自何處的外鄉人。
當我歷盡千辛萬苦,歸來之際,卻早已是,物是人非。
經過詢問,雨晨終於接收了這樣一個令人絕望的事實——距他離鄉摘星,已經過去了七千七百年。
即使是幻鄉的時間流速更慢,琉璃也等不到現在了。
痛苦猙獰的表情逐漸出現在雨晨臉上,卻又最終化為平靜。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想鄉,向坡下走去,這是他第一次走上這條路。適逢想鄉又是一度仲夏節,又一撥幻鄉和窪道的人到坡上來等待夜晚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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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晨逆著人流行走,鄉民們過節的喜悅被拋在身後,但又被大海的引力吸引歸來。走著走著,喧鬧的人聲突然變得尤為尖銳,刺痛著雨晨的神經。
來到幻鄉後,他挨家挨戶地詢問想鄉的七千年,在還鄉也過了兩百年。他回憶兩人的對話,按記憶去找琉璃的家,卻得知那時候大海曾有過一次大潮,琉璃居住過的街道和那一帶的街區都被淹沒了。
幻鄉的鄉民們預測到了那場災難,所有的鄉民都提前搬走了,當時並沒有人喪生。
可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琉璃終究沒能贏過時間。整個幻鄉已經找不到琉璃存在過的痕跡,沒有人記得琉璃這個名字,兩人這麼久的相處,仿若南柯一夢。
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
形同枯槁的他向海邊走去,因為大海是一切的歸宿。
世上的一切都會向海匯聚,他相信,在海底,某個時刻,他跟她會以某種方式重逢,一切都會在那裡重逢。
可是真到了海邊的時候,他看到了她。她姣好的身姿鋪陳在平靜的海面上,不斷向海心漸近——她還是那麼美,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氣,出落得亭亭玉立,定格在她最好的年紀。
任何存在都無法逃逸大海深處的巨大引力,哪怕光線琉璃的身影已經越過淺海,進入深海區域。深海的區域,成了事件視界,一種時空的區隔界限。
他沒有選擇追隨她而去,不然就再也無法見到她了,這世上就再沒有人記得她了。
但只要他站在岸邊,作為一個外部的觀察者去看,琉璃的身子到達事件視界的時間會被拉到無限長,會是永恆。
就跟自己手中的星辰一樣,是永恆。
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她的選擇。她原諒了他,卻等不到他回來。
她親眼見證了他快速地長大和老去。她害怕老去,她以這種方式將自己最美好的時刻留給了世界,留給了他,永遠。
漆黑的海面上漂來了一枚潔白的海螺,那是她的海螺嗎?他不知道,他俯身撿起潔白的海螺,看著永恆的她,再也忍不住情緒,宛如崩塌的堤壩,一洩而出,號啕大哭。
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悲涼的哭聲在海邊飄蕩著,就像一個野獸在絕望地嘶吼著,聲音中夾雜的情感令人難以不動情。
悔恨。
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