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釋然一笑,緊繃著的心瞬間輕鬆下來。公公接著說,按說偷啥也不偷煤,他是故意跟我找茬哩。下河院不吃他的藥,他發不了財,有氣。公公自然沒提提親的話,媳婦白日裡一連串的舉動完全超出他的預想,他像是在麥田裡意外撿到西瓜般的振奮。
一待媳婦轉身離去,他振奮的心立刻回到現實中。白日裡懲罰李三慢的快意早已散在了後院裡,此刻卻是另一番愁緒。連李三慢這樣的人都敢跳出來撒野,這下河院的前程真就暗淡到人儘可辱了?
沒等煤拉完,下河院的活又來了。冬日成圈的羊和牛全從山上趕了來,喂草就是件大事。院裡的下人本來就少,偏讓東家莊地又打發了兩個,人手一下吃緊。
想想下人,東家莊地忍著的火復又竄到頭上。下河院的下人,在老管家和福手上,真是沒得說,懂規懂矩不說,幹活那個勁,恨不得把自個的力氣全淌到院裡。一到六根手上,這下人,一天天沒了樣。就說趕走的這兩個,一個夜裡到廚房偷肉,說是偷肉,卻抱住奶媽不放,看見奶媽身上的血口子,東家莊地就覺臉皮讓喂肥的狼抓了,那口子到了心上,爛的就不只一個洞。氣歸氣,家醜又不能揚到溝裡去,嚥了氣打發了事。另一個,躺在暖烘烘的草垛上睡覺。本該熱火的草院子讓莊地聞到了冷清,進去就看見這隻懶豬。想想收留他時也這樣睡在南山坡的暖陽裡,一股子失望便從腳底升起。這頭懶豬還爭辯說是鍘草的黃五病了,動不成,但草院裡那麼多的活,獨獨他就看不見,遂給了一把麻錢打發走人。
下河院不讓溝里人進院幫活的規矩在這個冬天裡讓東家莊地把自個變成了驢子,剛從磨道里下來就得到碾道里。鍘草的黃五確是病了,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別的人,鍘草不同別的,不是誰也能操住鍘刀,稍不留神一鍘刀下去,喂草的人雙手就沒了。沒辦法,只有他親自來。燈芯看見公公脫了棉襖,滿頭大汗鍘草的樣子像是跟誰賭氣。公公的作為在這個冬天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豐富著她的思維,讓她頓悟要撐起下河院絕不是件簡單容易的事。遂默默拿了釵,往草棚裡釵草。
夜黑更有夜黑的事兒。
下河院管家有管家的賬,東家有東家的賬。大到牛羊布匹,小到針頭線腦,凡是溝里人用了的,東家莊地都要記到賬上。這絕非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憑的不只是耐心,還有對整條溝每一戶人家的把握。越是小賬,你越要跟人家交待清,免得人家說你偌大個下河院,竟打三分兩分的主意。溝裡確有那麼一些小人,眼睛專盯著這三分兩分的事。鬧不好,下河院幾輩子的聲名就要壞到這三分兩分上。因此莊地做起來,就格外的用心。
陰雲(15)
這天他推說眼睛疼,差人喚了燈芯記賬,自個卻抱了煙壺端坐。油燈勾出兩個人的輪廓,算盤聲和著水煙壺的咕嘟兒聲一直響到深夜。中間奶媽怕一盞燈不夠用,又添了盞,沒等奶媽出門莊地撲地就吹滅了。
奶媽心裡嘀咕,不就一盞燈麼。
燈芯卻硬是留心到了這個細節。
忙至後半夜,兒媳燈芯回屋後,東家莊地忙不迭地從椅上奔過來,翻開賬本,仔細地檢視起來。一張枯臉因激動瞬間溢位難見的喜悅,慢慢便興奮得不能自已。賬記得工整,一筆筆的,清晰而一目瞭然,特別是他有意弄錯的幾筆,竟也給不露痕跡地改了過來。
東家莊地震在了那兒。
搖擺的燈光下,一臉愕然的東家莊地手抱煙壺,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離下河院五里遠處,油坊卻是另番景緻。
自開榨後,下河院的油坊終日徹響著碾子的隆隆聲,白雪覆蓋的溝谷上空,一股子清洌洌的油香日夜飄蕩。
新蓋的廊房裡,管家六根過著神仙般的日子。這廊房是春後蓋的,也就是娶燈芯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