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卻是翻江倒海。
世上哪兒有空門,誰又能逃得過這滾滾紅塵?原想一頭撲進佛懷裡,這塵世間的恩怨,化作一縷青煙,永世地脫離苦海。哪知……
妙雲忽然淚如雨下了。
那個已經在她腦子裡死去的、空氣裡彌散著雨腥味的黃昏嘩地跳出來,她感覺自己猛地就被那濃濃的雨腥味包圍了,浸透了,心,溼潤成一片。那是她生下果果刺不久,因為男人在那年裡害了場大病,家裡日子突然間緊巴得喘不過氣,正好有個親戚想抱走果果刺,桃花一狠心應了。可真的一抱走,心就空了,空得擱哪兒也找不到著落。想來想去,還是來到了下河院。
這一來,就把自個給丟了,徹底丟了,咋都找不回。想想也真是好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竟也犯那種傻。年輕時都忍著沒犯,卻在那一年,突然就給犯了。
不犯由不得她。
其實,心裡是一直想犯的。
東家莊地在長廊裡突然扶住她的一瞬,桃花覺得命定的那一刻到了,打十七歲上看到他,北山門口望過那一眼,這人,就種在心裡。風裡雨裡,一直沒枯沒死,活得很倔。只是,因了妹妹水上漂,這活,便成了另種顏色,偷偷的,躥著苗兒,卻不敢往旺里長,不敢往茂盛裡來。那一刻,綠在瞬間瀰漫了整個下河院,也在瞬間盛滿了她的心。她的腳是扭了,真扭,可那一刻,她感覺不到腳的存在,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有的,只是一種暈乎,一種飄。
那個空氣裡瀰漫著菜花濃濃香味的黃昏,就在下河院長廊裡,兩個打十幾二十遇過的人,瞬間有點分不開,幾十年的光陰似乎沒有過,彷彿,還在北山那院門前,彷彿,二十歲的東家莊地抱著上轎的,正是手裡扶著的扭了腳的人。所以,後來到睡房,擁在一起,摟在一起,壓在一起,就都合情合理了。
命該如此!
卻又偏偏不是!
睡房門騰地響起時,才知道中間這長長的歲月有過,真有過,這歲月裡,北山馬家的二丫頭水上漂才是下河院的主人,而懷裡掙扎著的腳疼的人,卻在離下河院很遠的溝外一個小村子裡,天天翹起了目光盼。
目光嚓地被折斷。折斷目光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個的親妹妹水上漂。
被病痛折磨得早已起不了身的水上漂這一天突然充滿了力量,不但撞開了門,還徑直撞進來,徑直撕住她,要往爛裡撕……
蕩婦,淫賊,不要臉的,下流鬼,賤貨,桃花聽到了天下所有對賤女人的惡罵。這惡罵,一半響在睡屋裡,一半,砸在她心上。砸得她再也沒法在這世上走了,就在妹妹水上漂撕完自個一頭撞向黑柱子時,她看清了自個的未來,一條曲曲折折通向廟宇的路。
這些,咋個向自家男人張口?
連續兩年大豐收讓重振下河院的計劃從容實施,這年春季菜子開花的時候,下河院已是永珍更新,一派欣榮。南北二山的菜子地擴充套件了幾十畝,菜花盛開,映得滿山流彩。聞訊趕來的放蜂人將蜂箱擺在耀眼的菜子中,群蜂狂舞,香氣襲人。南山煤窯在孫六和草繩男人的盡心合作下,又打通了一條巷井,出煤量較以前翻了一番。駝背男人孫六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少奶奶燈芯將新開巷井一成的收入給了他,感動得孫六流涕痛哭。草繩男人也分得一成,張羅著蓋新房,出嫁閨女。七驢兒莫負燈芯厚望,醋坊釀出的醋讓溝裡溝外嘖嘖稱讚,都說下河院覓了一個能人。
石頭和鳳香搬進了磨房,磨房邊上新起了三間房,圈了院子,楊樹枝倒垂下來,墨綠的葉子讓小院充滿生機。院子圈好的那個上午,在噼噼叭叭的炮仗聲中燈芯將磨房正式給了石頭,作為下河院對老管家和福的報答。鳳香跪在老管家和福的墳頭上,哭著告訴他這天大的喜訊。
惟一的擔憂是石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