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中婆挲起舞,墨綠的葉子泛出熒惑的光芒。落日讓一切變得美妙,雲煙氤氳中燈芯一步步走近水磨房。
當年東家莊地一怒之下轟走老管家和福,連工錢都沒給他算。老管家和福沒一句辯解之詞,終有一天,東家莊地差人帶話,讓老管家和福去水磨房。磨房共有兩盤磨,一盤磨牲口飼料,一盤磨面。這是莊地叔叔置下的產業,據說當年是拿五匹棗紅走馬換下的。和福到磨上後,終日閒不住,便在磨房四周植起了樹,到現在,闊大的楊樹林已能掩住水磨房了。
少年石頭立在磨溝上,盯著水發呆。燈芯從身後輕輕挪步過去,猛一下捂住石頭眼睛,頑皮樣像個孩子。石頭並不驚嚇,知道姐姐來了,便輕輕捏住那雙手,好久不丟開。進了磨房,燈芯問,咋不吃飯去?
和福死後,少奶奶燈芯將鳳香接到下河院,由奶媽仁順嫂照管了一月,現在幫後院做些零活,娘倆的飯都在下河院吃。石頭說了聲不餓,便又勾下了頭。燈芯佯裝生氣說,再要是不去吃飯不理你了。少年石頭抬頭望著燈芯,眼裡是一片感激。要不是姐姐燈芯,這段日子他真是頂不過來。現在好了,悲痛煙一樣散去,目光也漸漸變得清澈。少奶奶燈芯伸手將他攬懷裡,兩個人站在磨房門口,望著夕陽點點下去。
石頭說,管家六根來過。燈芯問,他來做甚?
他讓磨房轉起來。
還說甚了?
還說,我要不好好聽話,他攆了我。
哦。燈芯心裡詛咒一聲,嘴上卻問,磨啥時能轉起來?
石頭說,齒輪葉子壞了,我修不好,管家又不讓別人修,還罵我看了這久的磨房連齒輪也不會修。石頭眼裡的委屈滲出來,修齒輪是大人乾的活,石頭下到磨塘裡,連齒輪都夠不著。
借種(9)
少奶奶燈芯安慰他,不要緊,明兒個我讓人來修。
這個黃昏,少奶奶燈芯讓石頭帶著她從水磨後面鑽進去,一個巨大的齒輪閃在眼裡,她問了許多,才弄清水磨是怎麼回事。原來水從磨槽裡快速衝下來,打轉齒輪,大齒輪帶動木軸,木軸再帶動磨盤,咯吱咯吱的水磨聲才能響起來。
燈芯望著齒輪發了會兒呆,想不到那山謠般好聽的曲兒是這樣發出的。還在後山的時候,她曾無數次聽爹談起過水磨,爹像是對水磨情有獨鍾,每次談起總會閉上眼陶醉半天。爹的述說裡水磨已變成她今生的一個心結,彷彿只有到這裡,只有沉浸到山謠般動聽的聲響中,她的心才能寧靜下來,幸福才會將她簇擁。現在水磨裡多了可愛的少年石頭,燈芯的心便牢牢跟水磨拴在了一起。
齒輪下面是深深的磨塘,聽石頭說,日子久了磨塘裡會生出水獺,前年他爹還抓出一個哩,給了東家,東家高興壞了。
石頭還在高興地說,燈芯卻神思恍惚地不知想什麼,心思像是飛到了別處。水槽的水劈劈叭叭打下來,打在齒輪上,濺到燈芯臉上,頭髮溼了一大片,兩個肩膀也讓水淋溼了,石頭怕她著涼,硬拽著她回到了磨房。
一連幾天,少奶奶燈芯的腳步不由得就停在了水磨前,跟以前不同的是,來了便站到水磨後,盯住磨塘發怔。
這個夜晚,燈芯沒睡著,腦子裡總是老管家和福的慘狀和少年石頭憂鬱的眼神。後半夜奶媽仁順嫂跑到西廂房說,東家越發重了,要是一口氣接不上,人怕是要過去哩。說完就流下了眼淚。少奶奶燈芯突然發了火,哭什麼喪,下河院還嫌眼淚不夠嗎?
第二天她騎馬去了後山,公公一日不好,心裡就一日不得踏實。
幾乎在燈芯策馬上路的同時,一條訊息秘密到了管家六根耳朵裡,磨房水塘裡有水獺,石頭天天夜裡抓哩。
傳這話的正是當初把迷魂粉兒灑了一半的三杏兒。
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