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心是個壞孩子。
他發起脾氣來是顧不得什麼三七二十一的。
於是在這屋裡,沒睡的人始終沒睡,沒醒的人也始終不醒。
“哥。”句荷戳了戳句蓮的後腦勺。
句蓮沒有半點反應。
但好在句荷原本就稱不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於是她沒有起身去找剪子,也沒有再繼續拉扯那床倔強的被子。
她就坐在不屬於她的床榻上,膝蓋隔著棉被輕輕抵在句蓮的脊背上。
“句蓮,我昨天,話說得太重了。對不起。”句荷沒有刻意壓低音量,像是旁若無人的自說自話。
“我就是在這個鬼地方待得太久了。看你們每天自欺欺人,口是心非,裝腔作勢的,看厭煩了。一發起脾氣來,就有點收不住。”
“我其實就是有點厭煩了。”句荷糾結了會兒,似乎還是隻有這個詞才能確切表達她如今的情緒。
“我厭煩和別人關係太親近。我厭煩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很多事情,本可以處理的更簡單,更直接的。”句荷想起了林虎,“但有了要關心的人,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了。”
“我不喜歡這樣,束手束腳,像陷在一灘淤泥裡,渾身都不暢快。連抬抬手指,也要顧及太多。”
“可是似乎人就是如此生活的。”
沒有人真的看見句荷的面色,但有人猜測那張漂亮的臉上應該沾了點罕見的茫然。
“明明可以赤條條的來去,卻非要給自己綁上一條條的繩子。”
“父母,夫妻,朋友。”
“大家被困在一起,牽一髮而動全身,一言一行都會對身邊的人造成影響,說話做事都要考慮他們的感受,自覺又或不自覺地成為了彼此的掣肘。”
“然後人就變成了困在大網裡的魚。自己把自由給拋棄了。”
有沒有人聽見這裡的嘆氣聲呢?像一朵輕飄飄的雲一樣要溜走了呀。
“但我也不是說作繭自縛就一定不好。每個人都必須擇出自己要走的路。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
“我也只是個行路人。按說是沒什麼資格去點評我沒走過的路的。”
“但你在這條路上走得並不開心。我能看見。”
“你對我很好,所以我希望你開心。”
“但我也不會為了讓你開心,就強迫自己接受你那種過於周全甚至窒息的保護,去承擔你渴求的原本應該有人給予你的但卻沒有給你的那種感情。”
過度理想化的親情。
句蓮曾經死抓著不放的那條血跡斑斑的麻繩。
“你其實並不在意我是否真的需要你為我付出那麼多。”
“或者說,是你需要為我付出那麼多。”
“這樣你才會覺得我們之間的那根繩子是穩固的。我是不捨得切割的。”
“但是句蓮,”句荷看著眼前那仍然毫無動靜的後腦勺,“我不是會甘心被捆縛的人。”
“你必須明白這一點。”句荷轉過身,將雙腳重新踏上地面。
“你對我好,所以我也希望你好。就跟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樣。”句荷起身,那床榻上還剩下的證明她逗留過的溫度也就要開始消散。
“但你如果企圖以鮮血灌溉使其茁壯至無以復加的地步。”句荷邁步向前,“那要麼你會成為一具乾屍。”
“要麼會養出一個怪物。”
她一直走到臥房門前,拉開那扇房門,隨後就毫無猶疑地離開了這片渾濁的空間。
室內重歸於寂靜,夜色更深沉,睜眼與不睜眼似已無分別。
句蓮還耽擱在原處,沒有挪動過分毫。
層疊的外衣壓著他喘不過氣